接连几夜,花千骨虽未再如那晚般剧烈梦魇,但白子画总能在她沉睡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隐忍的不安。那空白的面容下,暗流始终未曾停歇。
他不能再等。
这一日,阳光透过竹窗,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白子画没有如往常般带花千骨去溪边,而是将她引至窗边的木案旁。案上,已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一旁放着研磨好的新墨,还有一支品相普通的狼毫笔。
花千骨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的事物,伸手碰了碰冰凉的砚台,又缩回手指。
“小骨,”白子画执起笔,递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如春日融雪,“今日,师父教你写字,可好?”
她仰头看他,眼中是全然的茫然。“写……字?”
“嗯。”他颔首,走到她身后,左手轻轻扶着她的肩,右手则握住她执笔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稳定而温暖。
笔尖蘸饱浓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他引着她的手,缓缓移动。笔锋流转,勾勒出的,并非任何复杂的字句,而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小骨。
墨迹在纸上氤氲开,笔画略显稚嫩,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道,那是属于他的引领,也是她手腕无意识间的顺从。
“这是你的名字。”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小骨。”
花千骨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笔尖,看着那黑色的痕迹构成奇妙的形状,代表着她。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念了一下这两个字。
然后,白子画没有停顿,再次引着她的手,蘸墨,落笔。
这一次,笔下的字迹更为沉稳端正,带着一种刻入骨血的熟悉。
子画。
“这是师父的名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子画。”
小骨。子画。
两个名字并排落在纸上,墨迹未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一个稚弱,一个清峻,仿佛本该如此并列。
花千骨看着那两个名字,看了很久。她的眼神依旧空白,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在底层动了动。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虚虚地描摹着“子画”二字的笔画。
白子画的心,随着她指尖的移动,微微揪紧。
她记得吗?记得曾经如何执拗地、一遍遍写下这个名字?记得绝情殿上,她捧着写得歪歪扭扭的他的名讳,眼中闪烁的孺慕与痴恋?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那最后一笔上,然后,她抬起头,望向身后拥着她的白子画,眼中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困惑。
“师父……”她轻声问,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你的名字,为什么……让人觉得难过?”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白子画握住她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尖锐的痛楚再次席卷而来,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难过?
是啊,他的名字,贯穿了她短暂而炽烈的一生,带给她的,是严苛的束缚,是锥心的误解,是穿心而过的悯生剑,是永世不得轮回的诅咒。如何能不难过?
他几乎要承受不住她这无心的一问,那平静无波的面具之下,是汹涌澎湃的悔恨与痛楚。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几乎破体而出的情绪压回心底。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墨色。
“是错觉。”他声音沙哑,却尽力维持着平稳,握着她的手,轻轻放下笔,“名字本身,没有情绪。”
他松开她,走到案前,将那张写着两人名字的纸轻轻移开,换上一张新的。
“来,”他重新执起笔,递给她,试图引导她分散注意力,“试试看,自己写写你的名字。”
花千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笔,顺从地接过去。她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笨拙地握着笔,在纸上划下歪歪扭扭的痕迹,不成字形。
她似乎被这新奇的“游戏”吸引了,暂时忘记了方才那个关于“难过”的问题,专注地与手中的笔较劲。
白子画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洒在她低垂的脖颈上,纤细脆弱。她每画出一笔不像样的痕迹,都会抬起头,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正确。
他耐心地指点着,告诉她哪里该重,哪里该轻。
室内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她偶尔发出的、含糊不清的模仿读音。
白子画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旁边那张并排写着“小骨”与“子画”的纸上。
墨痕犹湿,如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真正擦干的过往。
他教会她写字,是想为她空茫的世界留下一些确定的、美好的印记。可第一个浮现在她笔下的,依旧是与他相连的、带着悲伤底色的名字。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宿命。
缠绕,伤痛,无法剥离。
他看着她努力描画的侧影,心中一片冰冷的涩然。
就这样吧。即便她的世界里,关于他的记忆只剩下“难过”,他也认了。只要她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还能守护着这片由他亲手造成的空白。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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