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暖了,连清晨的风都带着熏人欲醉的暖意。竹舍的门窗时常敞开着,任由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自由流通。
花千骨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汤药与耐心照料下,终于有了一丝稳固的迹象。昏睡的时间少了,醒着时,眼神里那层厚重的迷雾似乎也淡了些许,虽然依旧懵懂,却多了几分清亮。
她开始更频繁地尝试自己做事。比如,试图自己用勺子吃饭,尽管总会洒掉大半;比如,学着白子画的样子,用清水擦拭窗棂,动作笨拙却认真。
白子画大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在她需要时悄然扶一把,或是递上她够不着的东西。他依旧克制着使用仙力,将那份修复的力量深藏起来,如同蛰伏的冬虫,等待真正需要的时机。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白子画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正将几味新采的草药分门别类。花千骨则坐在他脚边的一个软垫上,手里无意识地揉捏着一片肥厚的草叶,目光却落在白子画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
看着他指尖拈起不同的草药,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却觉得格外好看的韵律。
她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她放下手中的草叶,学着白子画的样子,也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她的手很小,指节纤细,因为久病而显得过分苍白,与白子画那蕴含着力量的手截然不同。
她歪着头,看了自己的手很久,又抬头看看白子画的手,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比较。
然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白子画并未留意她这小小的举动,直到——
一声极轻、极模糊,却异常清晰的音节,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蓦地响起。
“画……”
白子画拈着草药的手指,骤然僵住。
他几乎以为是幻听,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花千骨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她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带着孩童学语般的生涩和不确定:
“子……画……”
不是“师父”。
是“子画”。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猝然劈入白子画的脑海,炸得他神魂俱震。
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指尖的草药无声滑落,散在石桌上。
她叫他什么?
子画?
那个她曾带着满腔爱恋与绝望,无数次呼唤的名字;那个伴随着悯生剑的寒光与穿心剧痛,被他亲手埋葬的名字……
她怎么会……?
是了,他教过她写字,曾引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子画”二字。他告诉过她,这是他的名字。
他以为她早已忘记。如同忘记所有其他事情一样。
可她却在此刻,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用这样一种全然陌生、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方式,唤了出来。
花千骨似乎被他骤然变化的情绪惊动,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当她对上他那双充满了震惊、痛楚、以及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眼眸时,她像是被吓到了,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无措和一丝怯意。
白子画猛地回过神。
他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能吓到她。
绝对不能。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几乎是用了毕生的自制力,让僵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她所熟悉的温和:
“嗯,”他应道,目光落在她不知所措的小脸上,尽量不去触碰那两个字带来的禁忌领域,“怎么了?”
花千骨看着他恢复平静的脸,眼中的怯意才慢慢消退。她似乎忘了自己刚才为何会吐出那两个音节,只是本能地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父,让她感到害怕。
她不再看自己的手,也不再试图发出声音,只是重新低下头,安静地玩着那片草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午后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觉。
白子画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坐在那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
“子画”……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唤出,不再有痴缠,不再有怨恨,只剩下全然的、无意识的陌生。
而这,恰恰是最残忍的。
它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遗忘,还有一道由他亲手划下的、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缓缓收拢手指,握住了石桌上那些散落的草药,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夜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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