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觉得背上越来越沉。
阿莲轻飘飘的身子,这会儿却像块烙铁似的压在他肩胛骨上,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路都硌得脚心生疼。
远处那点子灯火,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晃悠,看着暖,却总觉得隔着一层看不透的寒气。
“青岩城。”白薇的声音哑得厉害,她走在旁边,步子还算稳,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再往西,就是三神山的老巢了。”
陆琰嗯了一声,小心地把背上滑下来的阿莲又往上颠了颠。
小女孩呼出的气喷在他脖颈里,滚烫。她眉心那暗金色的莲花印子,时不时就闪过一道邪门的红光,刺眼得很。
白芷落在最后头,右脚有点跛,右胳膊上那片青灰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晶毒像活物似的在她皮肉下慢慢爬。
她喘气声又粗又重,走几步就得停下,撑着膝盖缓一缓。
“撑住,进了城就好。”陆琰扭头喊了一嗓子,自己心里也发虚。
白芷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吭声。她眉心的金莲暗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越靠近那城墙,心里越毛。
青灰色的墙砖上全是刀砍斧劈的印子,还有几处新补的疤。城门楼子上挂着俩大红灯笼,被风吹得直晃悠,照得底下守门的兵卒脸上阴晴不定。
“慢着。”白薇突然一把拉住陆琰胳膊,手指头掐得他生疼。她盯着城门边告示栏上几张新贴的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陆琰眯眼一瞧,心头咯噔一下——那纸上画的,分明就是他们仨!
虽然画得歪瓜裂枣,可那神气错不了。
“通缉令?!”白芷声音都变了调,凑过来,嘴唇哆嗦着,“他们……他们怎么这么快?”
白薇猛地把他们拽到路边一棵老树后头,后背紧贴着粗糙的树皮,压着嗓子:“净世使的手伸得太长了!这是要赶尽杀绝!”
陆琰感觉背上的阿莲又滚烫了几分,还轻轻抽搐了一下。他咬咬牙:“必须进城!阿莲快撑不住了,咱们也得弄点药和吃的。”
白薇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抖出几片干巴草药和一个小瓶,瓶底就剩一点透明的药水。“易容的,顶多六个时辰。”
她分成三份,手指头都在抖。
三人赶紧动作。
陆琰把玉心剑用破布缠了塞进柴捆,
白薇把头发盘起来扣上个破斗笠。
白芷直接抓把泥灰把脸和胳膊抹得看不出本色。药水抹脸上,皮肤刺挠得很,模样也稍稍变了点。
“记死了,咱们是逃难的兄妹,爹死了娘病了,投奔亲戚。”白薇低声交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城门口盘查得铁桶一般。
每个进城的人都被兵士上下其手摸个遍,还得被一块冒着幽光的破石头照脸。陆琰瞅见,那石头偶尔会闪红光,一闪,人就给拖走了。
“是探晶毒的玩意儿,”白薇凑近他耳朵,气息冰凉,“千万别让那光照到阿莲!”
队伍磨磨蹭蹭往前挪。
眼看就差三个人轮到他们了,城楼上突然“当当当”敲起急钟。守门的兵头扯着脖子喊:“关城门!快!关死!”
沉重的城门吱嘎嘎地开始合拢。人群顿时炸了锅,叫骂声推搡声乱成一团,被兵士用长矛硬生生逼退。
“怎么回事?”陆琰心头一紧。
白薇踮脚往官道尽头看,尘土飞扬里,一队骑兵举着黑旗子疯跑过来。“净世使的追兵!”
她声音绷得像要断的弦。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前挤。就在两扇城门轰然合拢的前一刹那,他们泥鳅似的跟着一伙吵嚷的商贩混了进去。
城里城外简直是两重天。
街上人来人往,酒旗招展,空气里混着油香、酒气和汗味儿,吵得人脑仁疼。陆琰背着阿莲,挤在热闹里,反而觉得更不安生。
他们在一条脏兮兮的小巷深处找了家“老马记”客栈。掌柜是个独眼老头,扔过钥匙,连眼皮都懒得抬。
房间又小又潮,一股霉味。
陆琰刚把阿莲放床上,她就烧得说起胡话来,嘴唇干得裂口子。白芷用湿布敷她额头,布一会儿就烤干了。
“不是寻常发热,”白薇检查完,眉头拧成了疙瘩,“她身子里面两股力在打架,再烧下去,五脏六腑都得烧坏!”
她掏出几粒青药丸塞进阿莲嘴里,“先顶一阵,可这……”
话没说完,楼下“哐当”乱响,脚步声沉重还带着铁片子摩擦声,听着就来者不善。
陆琰窜到窗边,掀开条缝往下瞄——一队黑甲兵正挨户砸门,领头的手里就攥着那要命的探毒石。队伍尾巴上,赫然跟着三个白袍鬼影。
“找上门了!”白芷脸唰地全白了。
陆琰脑子飞转:门不能走,窗户外头是死胡同。他看向白薇,她已经摸出了匕首,眼神狠绝。
就在这时,床上的阿莲猛地弹了一下,眼睛豁然睁开,瞳孔全是死寂的银灰色!“来了……他们都来了……”她喉咙里发出怪响,“山神……醒了……”
白芷想去按她,却被一股无形力量狠狠撞开,砸在墙上。屋里温度骤降,碗里的水眨眼结冰,墙皮爬上白霜!
“压不住了!”白薇咬牙,双手结印,金光罩向阿莲。
阿莲——或者说那东西——扭头看她,嘴角咧出怪笑:“没用啦,姐姐……”声音重重叠叠,“仪式开始,谁也停不下……”
楼下,砸门声已经到了隔壁!哐哐哐!震得墙灰直掉。
陆琰猛地掏出那块守山人骨片:“白薇!用这个!”
白薇一把抓过骨片,按在阿莲眉心,同时咬破指尖,一滴淡金色的血滴在骨片上。“以血为引,以骨为媒,封!”
骨片银光炸开!阿莲身体弓得像虾米,发出尖厉的惨叫。银灰光芒和骨片银光绞杀在一起,最后银光硬生生把那邪气压了回去。
小女孩软在床上,喘着气,眉心印记淡了些。
几乎是同时,房门“砰”地被踹开!
“搜查!不动!”两个黑甲兵冲进来,长矛尖寒光闪闪。
陆琰挡在床前,装出害怕样:“军爷,我妹子病得要死了,行行好……”
兵士不理,举着探毒石就照过来。白薇突然咳嗽着扑过去,用身子挡住了光线。
“滚开!”兵士粗暴地推开她,石头再次举起。
千钧一发!
窗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整个客栈都在晃,窗棂子嗡嗡响。远处城中心腾起个大火球,绿油油的火光映亮了半边长空。
警钟、喊叫、奔跑声乱成一片。
“衙门!是衙门那边!”兵士惊呼,“快!快去!”
搜查队慌慌张张跑了。三人松了半口气,心还悬着。
“那爆响……”白芷惊疑不定地看着白薇。
白薇摇头:“不是咱们的人。”
陆琰走到窗边看那绿火,眉头紧锁:“有人故意搅浑水,用的还不是寻常手段。”
阿莲动了动,呻吟声微弱。烧退了些,但人还没醒。
“骨片压不住多久,”白薇检查后说,“得想根治的法子。”
“去黑市,”陆琰斩钉截铁,“这种地方,肯定有见不得光的门路。”
白薇想了想:“我和你走一趟。白芷留下看阿莲。”
白芷看看自己还疼的胳膊,只能点头:“千万小心。”
两人稍作伪装,溜出客栈。街上乱哄哄的,救火的、跑兵的、看热闹的挤作一团。他们趁乱钻小巷,往城南摸。
“黑市多半靠水。”白薇低语。
果然,七拐八绕后,是个隐蔽的小码头。几条破船点着鬼火似的灯,几个黑影在暗处嘀嘀咕咕,见生人来了立刻闭嘴。
一个驼背老妇蹲在岸边,面前摆着几株怪草,其中一株发着微弱的蓝光。
“星泪草怎么卖?”陆琰蹲下,装作随口问。
老妇抬眼,浑浊眼珠里闪过精光:“看你要啥,小哥。草三百两,消息……看分量。”
白薇亮了下净世使的银徽章。
老妇脸色一变,左右看看:“跟我来。”
她引两人上了一条小船。舱里点着绿油油的灯,映着几张怪脸。见生人进来,都不说话了。
“问吧。”老妇关上门。
“净世使为啥来青岩城?除了抓我们。”陆琰问。
一个疤脸汉子冷笑:“抓你们?别往脸上贴金了。他们三天前就到了,找‘地脉之眼’呢!”
“地脉之眼?”白薇皱眉。
“传说能控龙脉的神器,”老妇解释,“就在城底下。净世使想用它污了西北龙脉,唤醒三神山那鬼东西。”
陆琰心里一震。“还有,怎么净化被归墟侵蚀的人?”
舱里顿时安静了。几个人互相使眼色,最后个蒙面女人开口:“传说……‘初代守山人之泪’能办到。可那是瞎话……”
“不瞎,”老妇突然说,“三年前,黑风峪古墓里挖出过一颗水晶泪。后来那东西被……”她猛地住嘴,警惕地盯向舱门。
船身轻轻一晃,有人上船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手往暗处摸。
舱门推开,一个绝没想到的人站在那儿——是钱禹!可他半边身子都变成了暗红色的晶体,另半边还是人样。最瘆人的是,他右眼血红,左眼却清亮。
“找到你们了。”他说话带着重音,沙哑和清晰混在一起,“跟我走,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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