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黄帝与柳青、少女一同抵达女娲部落。
这也是黄帝第一次踏入“雨灵之地”——也是他生平所见最异于尘世的所在。
高耸入云的石壁如擎天之柱,直插云霄。壁面遍布古老的雕纹与图腾,千姿百态的石棺悬挂其上,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如同整装待命的军团。每一具石棺都雕刻着不同的补天神话:有人昂首撑天,有鱼背驮赤阳,有蛇化人身盘绕大地,有草木为舟横渡洪荒。肃穆而神秘,仿佛凝固的史诗。
这里没有喧嚣,没有风声,甚至听不见心跳。唯有淡如蝉翼的白雾轻绕四周,缭绕着一缕缕空灵而持久的檀香,仿佛时光本身都被拉长,凝固在这片古老之地。
柳青第一次感到如此不真实。他望着那些石棺,感知到一种模糊的精神残响,像是从久远岁月中回荡而来的低语——那些灵魂曾死去,又被某种力量捕捉与保留,犹如潜伏于时间缝隙的幽影。
而黄帝则深蹙眉头,神色凝重。他望向这片如梦似幻的世界,暗自思忖:“这是……归源之地?”
少女缓缓抬手,指向前方。
女娲,自云海之中轻盈升起,身形飘渺,衣袂如水,广袖如披星戴月般在身侧缓缓展开。她一言不发,却自带一股天然的威压,仿佛与天地法则共鸣。她的目光越过柳青与黄帝,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做了一个示意——随她前行。
三人穿越神树根脉交织的密林,那些藤蔓仿佛拥有生命,一路悄然分开,为他们让出通道。走在其中,柳青隐约感知到神树内部的意识流动,像是无数细微思绪在彼此碰撞,低语,却无法窥其全貌。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漂浮于半空的巨型球体前。
那球体通体晶莹剔透,材质似琉璃却又坚不可摧,表面无尘如镜,映照着四周万棺之影与藤蔓之纹。它既神圣,又诡秘,仿佛某种异维空间的门户,就这样突兀地悬浮在世界与世界之间。
女娲伸手轻抚球体,指尖轻点处泛起一圈涟漪。随着她手势的变化,球面如水波荡开,一道门户悄然洞开,温润的光芒从中透出。
待三人步入其中、门户闭合,女娲才终于开口:
“神树的精神力量,需依托‘纹路’渗透意识与肉体,而这表面——‘无纹’。所以,它无法进入。”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如水:“在这里,我们才有资格思考真正属于‘人的未来’。”
“它们甚至感知不到这个空间的存在。”她缓缓环视四周,声音低柔却带着决然,“这是我创造的——‘无纹领域’。”
柳青与黄帝环顾四周,只见石台之上摆放着数十个“泥人”。
那些“人”,由泥土、青铜屑与某种灵液构成,躯体完整,面容模糊,无纹可循。它们静静地坐卧着,有的闭目安然,有的微微一笑,宛如陷入沉眠的婴儿,又似等待苏醒的兵者。
柳青凝视良久,忽然眼神一震。
那些泥人表面,虽无传统纹路,却隐隐浮现出一种特殊的纹理——正是他曾在青铜神树下感知过的双环螺旋图案,那是一种类似“基因链”的存在,但更古老、更深奥,仿佛星空织网,由意识之丝、能量之流构成。
“这是……人类基因的前身?”他喃喃自语,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
黄帝依旧沉默,但拳头微微握紧。他望向女娲,眼中浮现从未有过的疑问:“你到底……要造出怎样的‘人’?”
“你在此处……创造人类?”柳青低声问,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女娲静静点头,目光穿透无纹领域的淡雾,望向那片被光芒隔离的泥人阵列:“非‘创造’,是‘延续’。”
她缓步走到一具泥人前,指尖轻轻落在其眉心,一道微弱的金光闪现而过,但那泥人依旧毫无反应。
“我只能以神力模拟生命的形态,将精神结构与肉体外壳勉强融合。”她声音平缓却沉重,“这类融合体,我称之为——‘新人类’。”
她转过身,指向更远处的暗影地带。
那片区域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畸形与扭曲的试验品:有的形似猿猴,眼神空洞,精神错乱,连基本的意识都无法维持;有的四肢异化,骨骼外翻,如挣扎中的怪物;更有的已半溶解崩解,精神力与肉体排斥如毒瘤,扭曲于死亡与痛苦之间。
“这些……是失败的产物。”女娲语气未起波澜,却让人寒意沁骨,“我称它们为‘旧人类’。”
她顿了顿,望向柳青:“天地万物,按神树的认知,可被‘制造’。它能够赋予精神、给予魂魄。但我尝试打破这种规则,创造一个真正自由的存在……结果,却只是空壳。”
柳青眉头紧蹙,走到一具新人类面前,伸出手,仿佛想要感知那若有若无的意识。
他能触到某种极其微弱的精神波动,像是“意识种子”尚未发芽。那种感觉,令他不禁回想起初次在青铜神树下,“纹路自生”的奇异经历——他曾在没有任何铭文的青铜器之上,看见自体觉醒的纹络。
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己的身体……是否也曾是某种造物?只是某次机缘,让他意外觉醒了真正的‘自我’?
他的目光转向女娲,语气低沉:“那神树……它到底是什么?”
女娲目光收回,静静说道:“归源藤母。”
她透过圆球,指向那穿透地层、蔓延整片雨灵之地的巨大藤蔓:“它的根系如脐带,自地下钻出,攀附石壁、缠绕石棺。每一根藤蔓都是脉络,向上输送荧光液体,滋养那些沉眠的‘容器’。它掌控生物的再生、驯育、炼体,甚至塑魂育灵。”
“我,是它的延展意志。它授意,我制造。”她声音平稳,“在它眼中,无论是死去的战士、年老的长者,还是林中奔跑的兽类,皆可重新塑形。它给予精神与魂魄,我负责制造躯壳。”
她眼神微微一黯:“只是,它赋予的‘魂’,如同泉水涌流,受限于它自身的思维边界。猛兽的精神模式,是千篇一律的复制。它能赋予生命,却无法赋予‘真正的思想’。”
“而人类的思维,虽稍广阔,却也仍在它设定的框架内挣扎。”她目光转向黄帝,“我、黄帝、蚩尤这些人类领袖,思维广度仅比常人超强,终究也未能超脱它的注视,也是有边界的。”
黄帝看着女蜗,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仿佛能要捏破千万星辰。
柳青缓缓抬头,透过晶体般的穹顶,望向神树高耸入云的树冠。
那些枝叶在穹光中微微摇曳,每一片叶子内,似乎都封印着一张模糊的人脸。有的宁静闭目,有的痛苦扭曲,有的宛若婴儿,正在孕育新生。
那一刻,柳青心脏骤然紧缩。
他低声道:“这是……它在孕育生命?”
女娲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头。
风声静止,藤影如潮。
柳青忽觉头皮发麻,一种冷意沿着脊椎攀上大脑——他终于明白,这世界并非由人类主导,也并非神明所造,而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工厂。
一个被“归源藤母”所掌控的造物之地。
而他——却是这场游戏中,唯一超出了神树感知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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