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指尖在光滑的檀木杆上起落,速度快得几乎带起残影。一列列枯燥的数字在她手下变得驯服,迅速归拢、合计、誊录到一旁的新册子上。自打那账房小伙计被撵后,她这“私塾”便断了先生,只得自己抱着那本《杂字》和一把旧算盘摸索。进步虽慢了,心却沉了下来,反倒将基础打得越发扎实。
珊瑚交给她的活计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仅限于老夫人院里的零星旧账,偶尔还有些针线房、器皿库等处的月度小账需核对汇总。这些账目琐碎繁杂,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数额不大,却最是磨人。账房里的先生们不屑于理会,各处的管事嬷嬷又往往糊弄,历来是一笔糊涂账。
秋禾却做得一丝不苟。她将算盘打得飞快,眼睛毒得很,哪处数目不合常理,哪项开支突兀增多,皆逃不过她的眼。她也不声张,只在那异常处用朱笔极小地标个记号,或另附一张素笺,写得清楚:“针线房某月采买银针数目较常例多三成,据查同期并无大型绣活”;“器皿库报损茶盏数量与上月雷同,疑为循例虚报”。
这些批注,言语平和,却证据确凿。珊瑚看了,初时诧异,继而冷笑,随后便依着这些由头,或敲打,或克扣,很是发落了几个贪墨过甚的婆子。一时间,颐宁院辖下的几处小账风气为之一肃。虽碍不着各院主子的根本,却也替老夫人省下些银钱,更显露出颐宁院并非全然放任不管。
张嬷嬷某日看似无意地问了句:“近来各处报上来的用度,似乎清爽了些?”
珊瑚笑着回道:“是老夫人洪福。底下人自己也知收敛了。”并未提及秋禾半字。
张嬷嬷瞥她一眼,不再多问,只道:“账目清爽是好事,但也莫要太过苛细,水至清则无鱼。”
珊瑚心下凛然,知道这是嬷嬷在提醒她把握分寸,莫要为了些许小利,得罪太多人。她回头便稍稍收敛了些,只揪着几个刺头整治,其余小打小闹的,便睁只眼闭只眼。
秋禾何等乖觉,立刻察觉了珊瑚态度的微妙变化。她旋即调整策略,不再事事标注,只挑那些数额稍大、或连续数月皆有问题的款项悄悄记下,其余芝麻绿豆的小亏空,便也学着“水至清则无鱼”,含糊放过。她这番知情识趣、一点就透的伶俐,让珊瑚用起来越发顺手,心中那点提防也渐渐淡了。
这日,珊瑚又抱来一摞陈旧账册,堆在秋禾平日抄录的小桌上,竟有半尺来高。“这是老夫人陪嫁庄子上五年的旧账,一直乱着,没人得空整理。你瞧瞧,可能理出个大概章程来?不急着要,得空慢慢做便是。”语气随意,像是丢给她一件磨时间的闲差。
秋禾却知道,这绝非闲差。老夫人陪嫁庄子的账目!这已是极核心的私产了!珊瑚将此物交给她,纵然是因其混乱不堪、无人愿接的烫手山芋,却也透出一种试探和……隐隐的信任。
她压下心中激动,恭顺应下。
翻阅这些陈年旧账,远比核对府内日用开支复杂得多。田亩产出、佃户租子、粮价波动、天时影响、甚至庄头管事的人情往来,皆混杂其中,乱麻一般。且年代久远,墨迹漫漶,缺页少码处甚多。
秋禾却不急不躁。她将算盘、纸笔、还有那本快被她翻烂的《杂字》册子备齐,又特地求了珊瑚允准,每日可多点一盏灯油——旧账字小,费眼神。
她埋首于故纸堆中,一页页一行行核对那些模糊的数字和潦草的记录。遇到不识的字、不懂的项,她便记在另一张纸上,攒了几个,才寻个由头,小心翼翼地向珊瑚请教。她问得极有技巧,只说是“账目上如此写,奴婢愚钝,不解其意,恐抄录有误”,从不探问背后关联。
珊瑚心情好时,便会解释一二:“这是‘折色’,将粮米折成银钱上缴。”“那是‘羡余’,庄头额外孝敬的。”只言片语,却如同钥匙,为秋禾缓缓打开了一扇通往田庄管理和庶务经济的大门。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切,虽无人系统教授,但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和梳理能力,竟也将那乱麻般的旧账,慢慢理出了些头绪。
她发现某处庄子连续三年报称歉收,租子却未见减少;另一处庄子添置农具的支出高得离谱;还有庄头年年上报招募短工,但田亩数目却未见扩大……这些疑点,她皆默默记下,却不敢如之前那般直接标注。她只将账目本身理清誊录,至于其中猫腻,她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
她知道,这些牵扯更深,动辄便与府中多年的老人、甚至各房主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如今羽翼未丰,贸然触碰,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看清,记住,然后烂在肚子里。 这是她新学会的活法。
时光就在这拨算盘、认旧字、理乱账中悄然流逝。秋禾的指尖磨出了薄茧,心里却越发豁然与清亮。她不再是最初那个只知灶台方寸之地的粗使丫头,账本和算盘,为她打开了一个新的、复杂却也更广阔的世界。
直到某日,她在那堆旧账最底下,发现了一本薄薄的、与其他账册格式截然不同的私记小册。翻开一看,里面竟是几笔看似寻常、却数额不小的银钱往来,时间恰好在……老王爷五十寿辰前后。而收款人的名字,让她眼皮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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