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的风,似乎都与外城不同。少了市井的烟火浊气,多了几分脂粉香、檀香气与不知名花木的清芬,青石板街道宽阔平整,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幌子鲜亮,伙计衣着体面,连过往行人的步履都显得从容许多。云妮儿提着篮子,走在其中,只觉得那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华美锦缎的一抹粗麻。
她按着打听来的方向,寻到了位于漕运码头附近、面临碧波的“望江楼”。楼高三层,飞檐翘角,气派非凡。正值午市,门前车马簇簇,宾客络绎不绝,伙计们穿着统一的青色短褂,肩搭白巾,高声迎客,声音洪亮而透着股殷勤劲儿。
云妮儿在街对面站了许久,手心里的汗润湿了篮子的提手。那朱漆大门、石雕的门墩,以及门口那两位打量和招呼着往来人等的伙计,都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她这样贸然上前,说要见掌柜的售卖自家做的吃食,会不会直接被当作疯子撵走?
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说笑着踏上台阶,伙计立刻躬身堆笑,熟练地将人迎了进去,那笑容与云妮儿平日所见市集上摊贩的憨直笑容截然不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带着距离感的热情。
不能再犹豫了,她走到侧边一道稍小些的、似乎是供杂役伙计进出的角门附近,这里相对清静些。一个正靠着门框歇息、看着像是负责搬运货物的中年汉子瞥了她一眼,粗声问道:“找谁?”
云妮儿连忙上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这位大哥,劳烦通传一声,我……我做了些清爽的点心,想请贵楼掌柜的尝尝鲜。”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干净湿布一角,露出那两碗晶莹剔透的“莲荷清露冻”。
那汉子凑过来看了看,脸上漠然:“小姑娘,我们望江楼有自己的点心师傅,手艺那是顶好的,你这……”他摇了摇头。
云妮儿怎能不知,但仍坚持道:“大哥,我这点心用料虽寻常,但做法有些独特,口感清爽,或许正合这时节。不敢求别的,只盼掌柜的能给个机会品评一二,若觉得不堪入口,我立刻就走,绝不敢叨扰。”
她态度不卑不亢,眼神清澈而恳切。那汉子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衣着寒素,但举止有度,不似那等胡搅蛮缠之人,又看了看那卖相确实不俗的清露冻,犹豫了一下,道:“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林娘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林娘子忙得很,见不见你可两说。”
“多谢大哥!”云妮儿连忙道谢,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那汉子进去后,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角门处不时有伙计搬运着蔬菜、肉食进出,投向她的目光有好奇,有漠然,也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云妮儿垂着眼,紧紧握着篮子,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站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汉子才回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藕荷色绫裙、外罩半旧沉香色比甲,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妇人。那妇人生得并非绝色,但眉眼疏朗,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浑身透着干练精明。她手中拿着一块算盘,指尖还沾着些许墨迹,显然方才正在忙碌。
“就是你要见掌柜?”那妇人开口,声音爽利,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云妮儿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手中的篮子上。
云妮儿心知这恐怕就是那“林娘子”了,看气度即便不是大掌柜,也必是管事的。她连忙再次行礼,将篮子稍稍抬高:“是,民女贺云妮,做了些点心,想请娘子品鉴。”
林娘子没说话,走上前,直接掀开了湿布。当看到那两碗宛如艺术品的清露冻时,她眼中微亮,她示意云妮儿将一碗端出来,就着角门透进的光线仔细看了看那晶莹的质地,又用随身带着的一根银簪轻轻挑起一小块,放入口中。
云妮儿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的表情。
林娘子细细品味着,眉头微蹙,似乎在分辨其中的滋味。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莲子熬得火候尚可,去了芯,甜度也适中。这冻……口感滑嫩,入口即化,并非寻常的豌豆凉粉或石花菜冻,你用的是什么?”
云妮儿心头一凛,知道遇到了行家,不敢隐瞒,老实答道:“回娘子的话,用的是……冰粉籽。”
“冰粉籽?”林娘子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倒是取巧。桂花香气太薄,未能与莲子味充分融合,但形态尚可,胜在清新别致,想法不错。”她的点评简洁而犀利,句句切中要害。
云妮儿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忐忑,低声道:“民女知晓用料粗陋,难以登大雅之堂,只是……只是想着或许能添个新鲜花样……”
林娘子放下银簪,目光重新落到云妮儿脸上:“这方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云妮儿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是……是从家中长辈留下的旧谱上看来的,只是原方用料珍贵,民女无力置办,便……便擅自改动,用了些便宜材料替代。”
“懂得变通,不算蠢。”林娘子语气依旧平淡,“但你可知,我望江楼的点心,不仅要味道好,更要卖相佳,用料精,工序稳。你这清露冻,想法是好的,但细节处粗糙,火候、香料的融合都欠功夫,离上桌待客的标准,还差得远。”
云妮儿预料希望渺茫,但当面听到这些话,就像大冬天喝了口凉水,从咽喉一直凉到了胃。
然而,林娘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这丫头,倒有几分胆色和巧思。如今楼里正缺一味清爽不腻、模样讨巧的茶点或席后甜羹,你这‘清露冻’……或许可以雕琢一番。”
云妮儿瞳孔一亮,心跳快得快要窒息一般。
“别高兴得太早。”林娘子轻轻抬眸,“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后日此时,你带十碗改进后的清露冻过来。记住,我要的是‘改进后’的——桂花香需得融润,冻体需更晶莹稳固,莲子需更酥糯。若能达到我的要求,或许可以放在楼里试卖几日,看看客人反响。若不能……”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很明显。
“能!民女一定能!”云妮儿激动得连忙保证,“多谢林娘子!多谢您给民女这个机会!”
林娘子摆了摆手:“不必谢我,望江楼不养闲人,也不做亏本买卖。这十碗的材料钱,我先支给你。”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荷包,数出约莫够买材料的几十文钱,递给云妮儿,“记住,后日,我要看到东西。进去找方才那李大叔,他会带你去后厨领些必要的家活什,总不能让你用那粗瓷碗端上来。”
云妮儿接过那还带着林娘子支的铜钱,红了眼眶,“民女定不负娘子!”她深深一福,然后走出望江楼的角门,重新站在阳光下时,只觉得天高地阔。
她知道,这只是迈出的第一步,那十碗必须“改进”的清露冻,如同十道难关,横亘在她面前。但她不怕,她有力气,会琢磨办法,这个机会她不能错过,她必须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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