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翠儿领着两个粗壮婆子来到书房，语气强硬。
“大小姐，老爷吩咐核对各处账目，需查检书房相关记录。”
沈微婉端坐案后，神色平静无波。
“既是父亲吩咐，自当配合。只是……”她话音微顿。
目光清凌凌扫过翠儿及那两个婆子。
“若搜检不出什么，尔等擅闯嫡小姐书房，该当何罪？”
翠儿被那目光刺得一缩，但想到柳如眉的许诺，仍硬着头皮指挥婆子翻找。
很快，一婆子便从书架隐蔽处“翻出”了那本蓝布册子。
翠儿面露得色，一把抢过便要离开。
“站住！”
林虎带着几名健仆适时出现在门口，堵住去路。
春桃立刻扬声，引得院中路过仆役纷纷侧目。
“翠儿！你胆大包天，竟敢带人强搜小姐书房，窃取账册！”
翠儿脸色“唰”地一下惨白，那本蓝布册子从她手中脱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浑身一颤，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但多年伏低做小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选择了狡辩而非认罪。
“大小姐明鉴！”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惊惧而尖利。
“奴婢……奴婢只是见这册子可疑，怕、怕是什么对府中不利的物件，想拿去给老爷过目！绝无他意啊！”
她一边说，眼神慌乱地瞟向门口方向。
“哦？”沈微婉声音清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竟不知，一个丫鬟，何时有了不经主子允许，便可私自断定物件可疑、并擅自取走的权力？更何况……”
她目光扫向那两个不知所措的婆子，“核对账目，需要带着这等粗使婆子，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吗？”
翠儿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还想再编造理由。
就在这时，柳如眉匆匆赶到。
人未至，声先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婉姐姐！这是怎么了？我远远瞧着这边围了不少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一进来，先迅速扫视全场，目光在跪地的翠儿和那本掉落的蓝布册子上停留一瞬。
随即看向沈微婉，脸上写满了无辜和疑惑。
她上前一步，故作亲昵地欲挽沈微婉的手臂，被沈微婉不着痕迹地避开后，才看向翠儿说道。
“翠儿？这不是夫人派来帮婉姐姐核对账目的吗？怎么竟惹得婉姐姐动这么大的气？还不快向大小姐磕头认错！”
沈微婉却不接她的话茬，只是弯腰，亲自拾起那本蓝布册子，指尖轻轻掸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地看向柳如眉，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担忧。
“眉儿来得正好。方才翠儿带着人，口口声声说是奉了你的命令要搜查。
姐姐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书房里是有什么不妥，竟劳动眉儿如此牵挂？”
她将册子轻轻推向柳如眉的方向，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她们还‘恰好’找出了此物。
既然眉儿来了，不如亲自看看，这册中所记的‘私售官窑’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也免得……底下人办事不力，平白污了眉儿的清誉。”
柳如眉探头细看，初时心中狂喜，以为抓住了把柄，但细看其中记录的交易渠道与时间。
眉头越皱越紧，这分明是条早已废弃的暗线！
再观字迹，虽极力模仿沈微婉，但在几个关键字的连笔处，仍透出一丝生硬的不自然。
她猛然醒悟，这是个局！
柳如眉心头一跳，故作镇定强笑道。
“婉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妹妹怎会……”
她话未说完，翠儿见靠山来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
“柳小姐！柳小姐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
她立刻打断翠儿的话，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被污蔑的愤慨。
“翠儿！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假借我的名头行事？还不从实招来，为何要陷害于我，又为何要冲撞大小姐！”
沈微婉低头冷笑一声，目光再次扫向院中越聚越多的下人。
则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不解。
“眉儿，并非姐姐不信你。只是昨日翠儿一去库房便先到了你院里，回来便说记录寻不着。
今日她又拿着你的‘命令’来搜我的书房……
这前前后后，桩桩件件，这么多下人都看着，你让姐姐如何作想？
又让府中众人如何看待此事？”
翠儿被柳如眉那威胁的眼神一瞪，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瞬间明白了！
柳如眉这是要彻底撇清，甚至反咬她一口！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若咬定是柳如眉指使，或许能拉对方下水，但她自己绝无幸理，甚至可能祸及家人；
若独自扛下......
或许柳如眉念在往日情分，还能照拂她弟弟一二？
见她眼神闪烁，挣扎不定，沈微婉适时开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看透一切的冰冷，直击翠儿心底最后的防线。
“翠儿，你弟弟前几日欠下的赌债，还得可还顺利？那‘好心’的路人，当真是巧合么？”
此言一出，翠儿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骇然！
她自以为隐秘的软肋，原来早已被大小姐查得一清二楚！
而且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深得主母信任的陪嫁丫鬟，后宅的手段让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柳如眉也是心头巨震，沈微婉竟然连钱嬷嬷帮翠儿弟弟还债的事都知道了！
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翠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不再看柳如眉，朝着沈微婉重重磕头。
“大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是柳小姐！
是柳小姐让奴婢借着核对账目的名头，务必找到这本册子拿给她！奴婢知错了！求大小姐开恩！”
柳如眉看着翠儿指认自己，听着周围下人抑制不住的议论声，脸色彻底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沈微婉看着瘫软在地的翠儿和面色惨白的柳如眉，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翠儿背主求荣，人赃并获，依家规，当立即拿下，暂押柴房，待父亲回府后亲自发落！”
待翠儿被带下，她才转向柳如眉，目光与语气一同变得复杂难辨，交织着虚假的关切与真实的原则。
“眉儿，今日之事，众目睽睽。翠儿指认于你，诸多线索也指向你的院子。姐姐……实在不愿相信你会如此。”
她略作停顿，仿佛在强忍难过，才继续道。
“但为公允起见，也为免落人口实，说我们沈家嫡庶不分、庶女指使下人，窥探嫡姐，家宅不宁。
在父亲回来查明真相之前，就只好先委屈眉儿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养几日，非必要不出院门。
这是为了眉儿的清白着想，免得再生事端，眉儿……应当能理解姐姐的苦心吧？”
说罢，她不待柳如眉反驳，便对林虎吩咐道。
“林虎，多派两个稳妥的婆子去柳小姐院里‘伺候’。
务必确保柳小姐能安心‘静养’，无事不必外出走动，也别让闲杂人等进去搅了眉儿清静。”
柳如眉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沈微婉句句在理，字字“为她着想”，她若强行闹开，只会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坐实了心虚。
柳如眉脸色灰败，看着周围仆役们各异的目光，知道今日已一败涂地，在林虎“请”的手势下，踉跄离去。
风波暂息，沈微婉回到书房，将那份假账本慎重收好。
扳倒翠儿只是拔除了一个明桩，更重要的是，此举必然惊动柳如眉背后的势力，他们会更快地动起来，也会更容易露出马脚。
窗棂透入的阳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局已布下，只待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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