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午后静得发闷，唯有院角老槐树的叶子被风掀得簌簌响。
沈微婉半倚在窗边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祖母医术笔记的烫金封皮。
目光却透过窗纱，死死锁着院门外那条青砖小径，柳如眉该来了。
她猛地坐直身子，将笔记倒扣在案上，顺手扯过一旁搭着的素色披帛，往肩上松松一搭。
刚整理好鬓边垂落的碎发，门外就传来丫鬟急促的通报。
“柳小姐来了！”
沈微婉眼底精光一闪，随即又迅速耷拉下眼皮，抬手按住胸口，刻意咳嗽了两声。
声音带着病后的虚浮：“请……请她进来。”
柳如眉踩着绣鞋快步进来，粉紫色罗裙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香风。
她一进门就直奔软榻，伸手便要去握沈微婉的手，指腹刚触到对方衣袖，就被沈微婉不着痕迹地避开。
沈微婉顺势拢了拢衣襟，露出腕间苍白的皮肤，语气带着无奈。
“眉儿来得正好，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坐一会儿都觉得累。”
“婉姐姐这脸色确实差，”
柳如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换上关切的神情，伸手虚扶了她一下。
“大夫怎么说的啊？对了，听说宫里传旨了？
关于秋日敬老宴的事，婉姐姐准备得怎么样了？
看你这脸色，还是这么苍白，身子还没好利索吗？”
“可不是嘛，”
沈微婉顺着她的话叹了口气，故意露出一副愁眉苦脸又虚弱的样子。
“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说我大病初愈，气血两亏，最是需要大补。
我正愁着该吃些什么调理呢，哪还有心思琢磨献方子的事。”
“我也是啊！”
柳如眉夸张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虑。
“这献方子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什么差池，惹得太后她老人家不高兴，那可就……”
她话说到一半，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瞟了沈微婉一眼。
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才又带着点“同病相怜”的语气继续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婉姐姐你最有主意。
所以特意过来跟你商量商量，看看我们姐妹俩能不能一起想个好方子。
到时候不管是谁的方子被选中，都是咱们镇国公府的荣耀。
婉姐姐，你可得多上心啊，咱们可不能给镇国公府丢脸。”
她这话看似是想和沈微婉联手，实则是想打探沈微婉的底细，看看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准备。
沈微婉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犹豫的神色。
“一起想？可是我连个初步的想法都没有……”
沈微婉叹了口气，伸手去够桌案上的茶盏，指尖刚碰到杯沿。
手却“不稳”地晃了一下，茶水溅出几滴，正好落在空白宣纸本上。
她惊呼一声，“哎呀！”
春桃连忙上前要擦拭，沈微婉却“虚弱”地摆手。
动作间故意将本子往旁边一挪，藏在笔记下的假药膳方露出大半。
米白色宣纸上，“太后御用”“温补上品”八个簪花小楷格外醒目。
下方还隐约能看到“人参三钱、当归五钱”的药材用量。
柳如眉的目光瞬间被那几个字吸引，眼神亮了起来，心中一动。
太后御用的温补方？
这简直是为沈微婉量身定做的！
难怪她说需要大补，原来是早就找到了这么个宝贝方子。
她肯定是怕自己知道了，才故意装出一副没心思的样子。
如果能得到这个方子，稍加修改当成自己的献上去，肯定能一举夺魁！
到时候得到太后的赏识，再让父亲把自己加入族谱，掌管中馈，岂不是水到渠成？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纸角，语气随意地问：“姐姐，你这是在看什么？好像是个方子？”
“没什么。”
沈微婉立刻将本子往回挪了挪，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就是之前翻祖母的旧物，看到一个温补的方子，觉得或许能用，但是还没仔细研究，怕不合适。”
“祖母的方子？那肯定是好东西啊！”
柳如眉连忙说道，“婉姐姐，不如拿给我看看？
咱们姐妹俩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能琢磨出更好的来。
你不是正需要大补吗？这方子要是真好用，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
沈微婉却摇了摇头，将本子合了起来，
“还是算了吧，这方子看起来挺复杂的，而且这是祖母的遗物，我还没弄明白药性。
万一改坏了，就是对祖母的不敬。再说……
我这身子，就算方子好用，也未必有精力琢磨献宴的事，还是算了吧。”
她越是推辞，柳如眉心中就越肯定，这方子绝对是真的，效果肯定显着。
沈微婉就是想独占这个宝贝！
她看着沈微婉那副“单纯又谨慎”的样子，心中的戒心渐渐放下。
果然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嫡女，稍微一引诱就露出了破绽。
“婉姐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柳如眉立刻道歉，语气更加温和。
“那你慢慢研究，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回去了。”
“好，眉儿慢走。”沈微婉微笑着送她到门口。
看着柳如眉快步离去的背影，沈微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
柳如眉，你果然上钩了。这假方子，就是为你准备的诱饵。
回到房里，柳如眉立刻叫来了夏栀，压低声音道。
“夏栀，你去盯着大小姐的院子，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再看那个方子。一定要想办法把方子弄到手！”
夏栀心中一惊：“小姐，那可是大小姐的东西，要是被发现了……”
“怕什么？”
柳如眉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夏栀的下巴，眼神阴狠。
“我告诉你，那方子肯定是真的，沈微婉那病秧子就是靠它调理！
只要拿到方子，献上去得太后赏识，我就能进族谱、掌中馈！
到时候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当管事妈妈！
可要是拿不到……”她加重了力道，“你就等着被杖毙吧！”
夏栀疼得眼泪都快出来，连忙点头：“奴婢去！奴婢一定拿到方子！”
柳如眉松开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银锁：“这是我攒的私房，你先拿着。
等事成了，还有重赏！记住，一定要亲眼看到方子上的药材，一个字都不能错！”
而此时的沈微婉，正坐在窗边，听着春桃汇报柳如眉的动静。
“小姐，柳小姐回去后就把夏栀叫进了房，两人说了好半天悄悄话。
夏栀出来的时候神色很紧张，看样子是被柳小姐派了什么任务。”春桃说道。
“我知道了。”
沈微婉点了点头，“你去把我桌上的那个假方子拿过来，找个机会在院子里‘晾晒’一下。
注意别太刻意，让夏栀能看到就行。
另外，再把方子的边角料撕下来一点，丢在院子角落，让她有机会捡走。”
“是，小姐。”春桃立刻领命而去。
春桃刚转身，门外突然传来镇国公的声音：“婉儿，听说你身子还没好，为父来看看你。”
沈微婉心中一惊……
父亲怎么来了？
她飞快地将真方子藏进锦盒，把假方子的碎角丢进香炉，又往脸上抹了点脂粉，装作虚弱地迎上去。
“父亲……”
镇国公走进屋，目光扫过案上的空碗，又看了看沈微婉苍白的脸色。
皱眉道：“听说你在试祖母的方子？身子要紧，别勉强。秋日敬老宴要是实在没精力，就算了。”
镇国公起初并不赞同沈微婉钻研医术，总觉得世家嫡女抛头露面，恐落个“不务正业”的名声。
可后来沈微婉凭医术赢得了皇上和太后的奖赏，这份荣耀让他彻底默认了此事。
沈微婉心中一动，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
“父亲，我……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帮府里争点脸面。只是这方子太复杂，我怕……”
“怕什么？”
镇国公打断她，“有不懂的就找太医院院正刘太医。
你祖母当年医术在京中也是有些名声的，你身为她的嫡孙女，肯定也能行！”
沈微婉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算计，父亲这话，倒是帮她给柳如眉又添了把火。
她抬起头，露出感激的笑容：“谢父亲信任，女儿一定尽力。”
镇国公走后，沈微婉看着香炉里燃尽的碎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柳如眉，你的贪心，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以为拿到的是登天的梯子，殊不知，那是我为你铺好的黄泉路。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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