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数据洪流
“方舟”号舰桥已化为一片混沌之海。
刺耳的警报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与设备过载烧毁的噼啪声、人员急促的呼喊声交织，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主屏幕上，代表着舰船状态的各项参数疯狂跳动，大部分已然泛红，或者干脆变成一片乱码。
幽蓝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几何图形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每一块尚能工作的显示屏上奔腾流淌，将原本清晰的界面彻底淹没。
那股源自深海构造体的信息洪流，并非简单的数据传输，它更像是一种强制的、超越语言和逻辑的“认知灌输”。冰冷的、浩瀚的、夹杂着破碎星图与奇异生命形态的意念碎片，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舰载计算机系统，也如同无形的锤凿，狠狠敲打着每一个船员的神经。
汉森是受影响最深的。
他瘫倒在控制台旁的甲板上，身体因剧烈的精神冲击而不由自主地蜷缩、颤抖，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作战服。意识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由无数面破碎镜子组成的万花筒，每一片碎片都折射着无法理解的、来自远古时空的景象和信息，几乎要将他的自我认知彻底撕碎。
他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是残存的一丝本能——求生，以及对那冰冷意志“审视”感的模糊记忆。
“切断所有外部传感器连接！物理隔离主控系统！”
凌风的吼声在混乱中如同定海神针，他死死抓住指挥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抵抗着那股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感，“启动应急备用系统！优先恢复动力和基础导航！”
技术人员在摇晃的舰桥内连滚带爬地执行命令。
电闸被强行拉下，数据线被物理拔除，刺耳的警报声有一部分戛然而止，但主屏幕上那幽蓝的数据洪流依旧在残存的子系统间肆虐。
“备用系统启动中……受到强烈干扰！启动缓慢！”
“动力核心输出不稳定！我们在失去推进力！”
“深度保持……暂时稳定……”
每一份报告都带着绝望的边缘。他们就像一艘在知识风暴中即将解体的孤舟。
“汉森！汉森！能听到我吗？”凌风半跪在汉森身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汉森的眼神涣散，瞳孔深处倒映着飞速流转的幽蓝光芒，对凌风的呼唤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痛苦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观测员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尖叫：“它又来了！那个东西！”
所有人猛地看向观测窗——只见那片由能量构成的“水幕”门户再次荡漾起来，那头庞大无比的、覆盖着金属与发光经络的深海巨兽，缓缓从中游弋而出！
它那幽蓝的“目光”再次锁定了“方舟”号，但这一次，它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构造体前方，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在……等待。
与此同时，侵入“方舟”号系统的信息洪流，其性质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破碎信息依旧存在，但其中开始夹杂进一些……相对“规整”的数据包。
这些数据包的结构，隐约带着一种熟悉的、基于数学和物理规律的“秩序感”，虽然其编码方式依旧远超人类当前科技，但不再完全是天书。
“指挥官！”
“渡鸦”突然喊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数据流里……里面夹杂着……坐标！星图坐标！还有……能量频率调制参数！”
他拼命操作着面前一台刚刚切换至隔离模式的备用终端，试图从依旧混乱的数据流中剥离出那些相对有序的部分。“这些坐标……其中一个……指向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另一个……在柯伊伯带之外！还有这些参数……它们……它们好像在描述如何稳定某种高维能量场，类似于……‘潘多拉’原体周围的力场，但更精妙，更……完整！”
这个消息如同在风暴眼中投下了一颗炸弹。
远古的构造体，不仅在向他们灌输无法理解的知识，还在给予他们……指向性的信息？
关于星空？
关于能量技术？
凌风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那头静静悬浮的巨兽，又看向痛苦挣扎的汉森。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这信息洪流，或许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测试？或者一种……筛选？
只有能够承受住这最初冲击，并从中识别出关键信息的存在，才有资格获得更多？
“记录下所有相对有序的数据！全力解析！”
“公爵”，立刻分析那些坐标的真实性！‘渡鸦’，专注于能量参数，尝试理解其基础原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命令下达，残存的技术力量被全部调动起来，试图在这毁灭性的洪流中打捞起可能存在的“宝藏”。
也就在这一刻，蜷缩在地的汉森，身体猛地一震！
他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虽然依旧充满了痛苦与混乱，但他仿佛从那些奔腾的符号中，捕捉到了某个不断重复出现的、极其复杂的核心“印记”。
这个印记，与他之前在“摇篮”和“堡垒”数据中见过的、代表“建筑师”最高权限的标识，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但更加古老，更加……本源。
“……钥……匙……”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凌风立刻俯身：“钥匙？什么钥匙，汉森？！”
但汉森的眼神再次涣散，剧烈的痛苦让他无法继续表达，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个词。
就在这时，外部监测传来新的情况：“能量场强度开始衰减！数据流强度在减弱！”
众人看向屏幕，果然，那奔腾的幽蓝数据洪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变得稀疏。
舷窗外，构造体表面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那头深海巨兽深深地“望”了“方舟”号最后一眼，然后缓缓调转庞大的身躯，无声地重新融入了那片能量水幕之中，消失不见。
几秒钟后，最后一丝幽蓝的光芒从构造体表面熄灭，信息洪流彻底中断。
“方舟”号舰桥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只有设备过载后的焦糊味和冷却风扇的嗡鸣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的一切。灯光恢复了稳定，但大部分屏幕依旧漆黑，或闪烁着系统错误的提示。
汉森脱力般彻底瘫软下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凌风缓缓站起身，环视着满目疮痍的舰桥和惊魂未定的部下。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比的沉重。
他们活下来了。但他们被动地接收了海量的、无法理解且可能极度危险的信息。
他们得到了一些指向星空的坐标和神秘的能量参数，代价是汉森的重创和舰船系统的半瘫痪。
更重要的是，他们与一个远超人类理解的智慧存在，进行了一次短暂而致命的接触。对方是善是恶？目的何在？那些坐标是邀请，是警告，还是陷阱？
“报告损失。”凌风的声音疲惫。
“主控系统百分之七十瘫痪，需要大量时间修复。动力系统出力下降百分之四十。传感阵列基本报废。人员……暂无生命危险，但多数出现不同程度的精神萎靡和认知混乱，汉森队长情况最重。”
凌风走到观测窗前，望着远处那座再次陷入永恒沉寂的深海巨构。
它依旧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神只，刚刚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闯入其领域的蝼蚁。
“优先修复动力和导航，”
“公爵”，‘渡鸦’，集中所有资源，分析已捕获的有序数据，尤其是坐标和能量参数。医疗组，全力救治汉森。”
他停顿了很久，才缓缓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们打开了一扇不该打开的门……现在，我们必须学会理解从门后吹来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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