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的信号如同一块投入粘稠死水的巨石,在“北风”营地内部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经久不息。高层会议连夜召开,争论、猜测、权衡利弊的声音在紧闭的门后持续到深夜。是尝试接触这股强大的、代表着秩序的力量,还是保持现状,固守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巨大的机遇背后,往往潜藏着同等级别的风险与未知。
然而,这一切外部的喧嚣与纷扰,似乎都被医疗区那顶厚重的帐篷隔绝在外。这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伤员们沉睡中平稳或痛苦的呼吸。
张强靠坐在椅子上,左肩的固定架让他姿势有些别扭,疲惫让他几次差点睡着,但又因心中的焦虑和对同伴的牵挂而强行保持清醒。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陈末身上,那个曾经带领他们从废墟中建立起“末影”,如今却仿佛变成了一台精密而冰冷仪器的兄弟。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直到后半夜。
帐篷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病床上,陈末那一直平稳的呼吸,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顿挫。
紧接着,他紧闭了数日的眼睫,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微微颤动起来。
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张强瞬间惊醒,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伤口让他龇牙咧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陈末。
陈末的眼皮挣扎着,最终,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之前那种冰冷空洞、仿佛蕴藏数据洪流的异象,也没有非人的扫描与分析。这一次,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初时带着一丝长久沉睡后的迷茫与浑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世界。但很快,那层迷雾开始消散,属于“陈末”这个个体的、独特的理性与冷静的光芒,如同拨云见日般,一点点重新汇聚、点亮。
他的目光有些迟缓地移动,扫过帐篷顶部简陋的结构,落在旁边监测仪器的屏幕上,看着上面跳动的、属于自己的生命数据,最后,缓缓转向了床边那张写满了紧张、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熟悉脸庞。
“……强……子?”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锈蚀齿轮摩擦发出的声音,从陈末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了张强的耳中。
这一声,不再是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再是毫无感情的参数汇报!而是带着属于“陈末”的记忆、属于他们之间并肩作战情谊的……人的声音!
张强浑身猛地一颤,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激动气音,眼圈瞬间就红了。
“末……末哥?!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几乎是扑到床边,用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床沿,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生怕眼前这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陈末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似乎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现在而言都显得无比吃力。他微微眨了眨眼,算是回应,然后目光越过张强,看向了旁边病床上依旧沉睡的苏晚晴和小芸。
“……他们……怎么样?”他问,声音依旧沙哑,但关切之意清晰可辨。
“都好!都好!苏医生和小芸都没生命危险,就是还没醒!老杨说他们在自我修复!”张强连忙回答,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都活着!末哥!我们都活着!”
陈末轻轻阖了一下眼,似乎松了口气。随即,他尝试移动手臂,却感到一阵如同生锈般的凝滞和无处不在的虚弱感。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张强赶紧按住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还……还认得我是谁吗?”他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生怕陈末醒来后又变回那个冰冷的人形计算机。
陈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感知和梳理着自己混乱的意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后怕。
“我……记得一些,又好像……不记得很多。”他声音低沉,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像做了一场……很长很乱的梦。梦里……有很多数据,很多线条,很多……冰冷的东西。”
他抬起还能轻微活动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好像被塞进了太多东西,又好像……被强行改变了一些。”
张强的心提了起来。
但陈末接下来的话,让他稍稍安心:“但我记得你,记得‘末影’,记得苏医生,小芸,林雨,铁柱……记得我们建立的基地,记得……最后的战斗。”他的眼神虽然疲惫,却恢复了那种属于战略分析师的、冷静复盘时的锐利光芒,尽管这光芒此刻还十分微弱。
“那就好!那就好!”张强连连说道,只要记忆和人格主体还在,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恢复!
就在这时,似乎是听到了帐篷内的动静,值夜的老杨和一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睁着眼睛、正在与张强交流的陈末,两人也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陈末先生!你终于醒了!”老杨立刻上前进行检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痛、恶心或者其他不适?”
陈末配合着老杨的检查,目光却再次落在了监测自己脑波的仪器屏幕上,看着那依旧比常人复杂、但已不再狂暴的曲线,眼神深邃。
“我的大脑……活动似乎很异常。”他陈述道,语气平静,像是在分析别人的数据。
老杨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是的,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初步判断,是过度使用某种超越极限的能力,导致意识与……某种信息处理层面产生了深度纠缠。你能醒来,并且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已经是个奇迹了。”
陈末沉默着,没有解释那并非简单的“能力”,而是与一个名为“情报系统”的存在深度融合甚至差点被同化的结果。那段在数据与规则深渊中挣扎的记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既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也赋予了他一些……难以言喻的“感知”。
就在这时,帐篷帘再次被掀开,收到消息的雷岚和周易也匆匆赶来。看到清醒过来的陈末,雷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周易则立刻拿出平板开始记录数据。
“陈末先生,很高兴看到你苏醒。”雷岚走到床边,语气依旧直接,“感觉如何?我们需要谈谈。”
陈末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雷岚,对于她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雷首领。”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卑不亢,“感谢‘北风’的援手和救治。我稍好一些,可以谈。”
他的冷静和快速进入状态的表现,让雷岚心中暗自点头。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末影”真正大脑该有的样子。
“关于你们‘末影’的未来,以及你的能力,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雷岚开门见山,“我希望你们能加入‘北风’。这里能提供你们需要的资源和庇护,而你们的能力,尤其是你的,对营地的发展至关重要。”
张强紧张地看向陈末。
陈末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又像是在内心进行着高速的权衡与推演。帐篷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可以代表我自己,以及目前无法表态的苏医生和小芸,暂时接受‘北风’的庇护,并与你们合作。”陈末缓缓说道,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但是,不是‘加入’,是‘合作’。”
雷岚眉头微蹙:“合作?”
“是的,合作。”陈末重复道,眼神锐利起来,“我们提供我们的能力——我的情报分析与其相关衍生能力,苏晚晴的医疗与怀表研究价值,小芸的能量结构亲和性,以及张强的战斗力。作为交换,‘北风’需提供安全的居所、必要的资源、以及对我们三人(我、苏晚晴、小芸)身体状况的持续研究和治疗支持,目标是让我们恢复,而非单纯利用。”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保留‘末影’的番号和相对独立性。在涉及我们自身核心利益和未来道路选择的问题上,我们拥有自主决定权。我们可以是盟友,是深度合作的伙伴,但不会是纯粹的下属。”
“依附强者固然能获得一时的安稳,但失去自主的选择权,无异于将命运的缰绳交予他人之手。我们可以低头,但脊梁不能弯;可以合作,但灵魂不能卖。”
陈末的话语,清晰、冷静,却又带着一种扞卫自身存在意义的强硬。他没有被“北风”的强势和提供的优厚条件所迷惑,而是在苏醒后的第一时间,就为他和他的同伴,规划出了一条在夹缝中求存,并尽可能保持尊严与未来的道路。
张强看着陈末,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敬佩。这就是他的末哥!即使在最虚弱的时候,他的头脑依旧清醒,他的意志依旧不屈!
雷岚凝视着陈末,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的动摇或算计,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决然。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可以轻易掌控的。他的价值巨大,但他的自主性,也同样是个麻烦。
长时间的沉默后,雷岚缓缓开口:“你的条件,很苛刻。‘北风’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们的价值,值得这份‘苛刻’。”陈末平静回应,“而且,我相信,一个自愿、平等、充满潜力的合作伙伴,远比一群心怀怨怼、失去自我的下属,对‘北风’的长远发展更有利。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望向了远方:“……关于那个‘第七区’和‘希望号’的信号,我想,你们也需要一个能够真正理解和与之对话的‘桥梁’,而不是一个只会听命行事的士兵。”
此言一出,雷岚和周易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他们并未对外详细透露“希望号”信号的具体内容,陈末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的?难道他昏迷中也能接收外界信息?
陈末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雷岚,等待她的答复。他苏醒后的第一个抉择,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在更大的棋局中,为他们这几颗残存的棋子,争取一个能够自主落子的位置。
帐篷内,空气仿佛凝固。一场关乎未来格局的无声博弈,在这病床前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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