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蹒跚南去的背影,像几滴墨水融入浓稠的灰雾,很快便消失了踪迹。留给“破晓”小队的,除了营地中央几具渐渐冰冷的狂热者尸体,便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滞闷。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嶙峋的石柱,卷起地上一片焦黑的布条,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张强兀自盯着自己拳头上的焦痕,那火焰灼烧的痕迹仿佛也烙进了他的心里。他救下了人,杀了该杀之徒,可那股无名火却并未消散,反而在胸腔里郁结、燃烧,烧得他喉咙发干。
陈末指挥着队员快速打扫战场,收集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或物资。他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但眼神比平时更深沉了几分。他从一个狂热者头目破碎的长袍内衬里,翻出了一本用粗糙皮革包裹、边缘磨损严重的小册子。翻开,里面是用某种暗红色颜料书写的、扭曲而狂热的文字,夹杂着难以理解的符号。
“……唯有剥离科技的毒瘤,血肉才能感知规则的脉络……”
“……痛苦是洗礼,异变是恩赐,凡抗拒者,皆为污秽……”
“……神圣的迷雾终将覆盖一切,纯净的纪元即将来临……”
字里行间充斥着对现代文明的彻底否定,对“融合”极端化的渴望,以及一种将自身痛苦合理化、神圣化的癫狂逻辑。
“妈的,写的什么鬼东西!”张强凑过来瞥了一眼,嫌恶地皱紧眉头,“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还觉得是上天恩赐?这群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绝望的土壤里,最容易滋生出扭曲的信仰。”陈末合上册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当他们原有的认知体系在灾难面前彻底崩溃,当科技无法带来希望,反而可能引来怪物时,总需要抓住点什么来解释这个世界,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需要他们抛弃作为人的形态和理智。”
王桐一边调试着探测器,一边插话道:“从能量残留分析,他们使用的那些‘圣物’晶体,确实含有一种奇特的安抚性能量,能让他们在规则混乱区域感觉‘好受’一些,甚至获得一些异常的力量。这或许就是他们坚信不疑的‘神迹’基础。”
“饮鸩止渴。”陈末评价道,“短期的舒适,换取长期的异化和理智的丧失。但这对于彻底绝望的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就在这时,陈末的【环境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生命波动,来自营地边缘一顶半塌的帐篷后面。
“还有活口。”他眼神一凛,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刻警惕地围拢过去。
帐篷后面,一个年老的狂热者蜷缩在阴影里。他看起来比其他人更苍老,脸上的石化痕迹更重,皮肤几乎与周围的岩石同色,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睛还残留着些许浑浊的光。他的腹部有一道严重的伤口,似乎是流弹所致,暗红色的血液正缓缓渗出,将身下的土地染深。令人意外的是,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紧紧攥着一串用各种细小骨头和石子串成的项链,嘴里喃喃低语,神情并非疯狂,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祥和的……虔诚?
张强举起拳头,火焰开始缭绕。
“等等。”陈末阻止了他,走上前,蹲在老者面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陈末,没有仇恨,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某种……认命般的平静。“外来者……你们……不懂……”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风吹过空洞。
“不懂什么?”陈末平静地问。
“不懂……这世界的……真相……”老者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似乎很费力,“科技……是枷锁……蒙蔽了我们的……感知……让我们……看不见……听不到……这世界……真正的……声音……”
他颤抖着举起那串骨石项链,眼神变得迷离:“迷雾……不是灾难……是苏醒……是古老规则的……回归……我们……只是在适应……在回归……本源……”
“放屁!”张强忍不住吼道,“适应?回归本源?就是把自己变成石头?就是滥杀无辜,连孩子都不放过?!”
老者被吼声震得微微一颤,他看向张强,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怜悯?“孩子……你说得对……我们……伤害了……一些人……”他艰难地承认,“但……这是……必要的……阵痛……就像……母亲……清洗……孩子身上的……污垢……暂时的痛苦……是为了……永恒的纯净……”
“为了你们狗屁的纯净,就要让所有人都变得跟你们一样不人不鬼?!”张强的怒火再次被点燃,踏前一步,灼热的气浪让老者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强子。”陈末再次制止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老者,“所以,你们认为,完全抛弃现有的一切,被动地、甚至主动地去迎合迷雾的规则,让自身被其同化,才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老者用力地点点头,眼中焕发出最后的光彩:“是……唯一的……路……抵抗……是徒劳的……融合……才是……宿命……我们……先行者……为后来者……开辟……”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头颅无力地垂下,那双带着扭曲虔诚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至死,他都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是为了一个更“纯净”的未来而牺牲。
营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张强看着老者的尸体,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团火在他心里烧得更旺了,却不知该向何处发泄。他愤怒于老者的冥顽不灵,愤怒于那套扭曲的逻辑,可内心深处,又有一丝莫名的寒意——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坚信一种明显错误、甚至自我毁灭的理念,直到死亡?
王桐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可能曾经也是个学者,或者只是个普通的老人。灾难改变了他。”
陈末缓缓站起身,望着北方更加浓郁的迷雾,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错了,但也部分说对了一件事——我们在抵抗,他们在迎合。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队员,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困惑的脸。
“我们依靠科技,磨砺自身,建立据点,试图在迷雾中开辟出属于人类的秩序孤岛。我们认为,人类的智慧、勇气和团结,能够找到与这个世界共存,甚至遏制侵蚀的方法。我们相信,人之所以为人,在于我们能理解规则、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同化,失去自我。”
“而他们,认为这一切抵抗都是徒劳,是违背所谓‘宿命’的愚蠢行为。他们选择放弃思考,放弃挣扎,将自身融入混乱,美其名曰‘回归本源’、‘拥抱纯净’。他们用短期的力量获取和扭曲的慰藉,来麻醉自己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
陈末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但是,放弃思考,从来不是出路,那是自我消亡的开始!放弃身而为人的尊严与形态,去追求一种虚无缥缈的‘纯净’,这与自杀何异?!”
“看看他们!”他指向地上的尸体,“这就是‘迎合’、‘回归’的终点!失去理智,扭曲形态,成为规则的奴隶,甚至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这样的‘纯净’,这样的‘宿命’,我们绝不接受!”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打在队员们的心上,驱散着因为老者临终之言而带来的那丝迷茫和寒意。
张强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混乱和怒火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没错!末哥说得对!把自己变成石头怪物,算什么狗屁出路!我们要活下去,要以人的样子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
“可是……”一个年轻的队员犹豫着开口,“陈队,如果他们……如果他们真的能适应呢?如果迷雾真的无法抵抗呢?我们这样坚持下去,会不会……”
“没有如果。”陈末打断他,目光如炬,“至少,在我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用尽最后一份智慧之前,没有如果!历史的道路从来不是注定的,是由每一个活在当下的人的选择和行动铺就的!”
他走到队伍中间,声音沉缓而有力:
“记住我们今天看到的,记住那些流民的眼泪,记住这个老者的‘虔诚’。这不是遥远的传说,这是发生在我们眼前的、活生生的理念冲突,是关乎人类文明存续形态的战争!”
“我们选择抵抗,选择智慧,选择团结,选择作为‘人’战斗到底。这条路或许更艰难,更漫长,但至少,我们走在这条路上,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心,眼中看到的是属于人类的未来——一个可能有迷雾,但绝不会被迷雾吞噬的未来!”
他捡起地上那本狂热的册子,手中腾起一丝微弱的、源自【绝对推演】的精神力火焰,将其点燃。书页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毁灭扭曲的理念,守护人性的光辉。这就是我们‘破晓’存在的意义,也是我们必须肩负起的责任。”
灰烬随风飘散。
队员们看着陈末,看着在灰雾背景下他那并不高大却异常挺拔的身影,心中的滞闷仿佛被一股清流冲刷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使命感。
张强用力抹了把脸,将最后一丝犹豫甩开:“明白了,末哥!以后见到这些疯子,干就完了!没什么好说的!”
陈末却摇了摇头:“不,要打,但更要明白为何而打。愤怒和力量是我们的武器,但智慧和信念,才是我们不被这片迷雾同化、不走入歧途的根本。”
他拍了拍张强的肩膀:“收拾心情,我们该走了。白鹿堡里,恐怕也有着不同理念的碰撞。我们需要了解更多,才能更好地走我们自己的路。”
队伍再次启程,穿过死寂的营地,踏上北上的路途。
这一次,每个人的脚步都更加沉稳,眼神也更加坚定。他们不仅带着武器和行囊,更带着一颗被淬炼过的心,和一个必须守护的、关于“人”的信念。
理念的冲突,没有硝烟,却远比刀剑更锋利,更能决定一个文明的走向。
而“破晓”小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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