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寒石投入刚平静的潭水，在狼藉的剑骸林地里激起层层涟漪。
他立在那里，玄色劲装纤尘不染，衣角连一丝渊底的灰雾都未沾，与林小满四人满身尘屑、气息紊乱的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却透着无形的压迫感，直直落在林小满身上，让她本就脱力发虚的身子愈发僵硬，连指尖都微微发凉。
“方才那道剑意……林师妹，是你发出的？”
问题直击核心，没有半分迂回，根本避无可避。
陈师兄、石猛和苏小小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聚在林小满身上，有紧张，有探究，还有藏不住的疑惑。那声带着无上威严的“跪下”，以及后来精准点出弱点的清越剑鸣，实在太过震撼，早已超出了他们对这位看似咸鱼的小师妹的认知。
林小满的心在胸腔里擂得咚咚响，她下意识摩挲腰间的古剑——那里死寂一片，剑灵前辈这次是真的力竭沉眠了，别说吐槽，连一丝微弱的意念波动都传不过来，半点指望不上。
电光石火间，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混杂着后怕、虚弱与茫然的神情，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剑、剑意？”她眼神涣散地扫过刚才剑魇肆虐的地方，又怯生生落回墨辰身上，“大师兄，你是说那个怪物吗？我……我当时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它浑身都透着凶气，根本记不清什么剑意了……”
她刻意喘了两口粗气，显得回忆那段经历都格外吃力：“我好像是喊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记不清了。后来看到陈师兄他们动手，我忽然觉得那怪物身上有处地方特别别扭，像是硬生生凑在一起的，就下意识喊了出来……再之后，我就浑身没力气了。”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她的确吓得不轻，也确实灵力耗尽，指出弱点更是依托剑心通明的直觉；唯独瞒下了剑灵的存在，把所有无法解释的异常，都推给了“生死关头的本能”。
苏小小立刻心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对着墨辰急声道：“是啊大师兄，小满姐当时都快站不稳了，肯定是吓坏了才激发了潜能！”
石猛也挠着光头附和，瓮声瓮气的：“俺懂俺懂！上次跟妖兽拼命，俺也是急了眼，拳头自己就砸上去了！小师妹这是天赋好，关键时刻灵光一闪！”
陈师兄眉头微蹙，他比石猛和苏小小想得更深。林小满的解释，勉强能说通指出弱点的事——毕竟她的悟性向来出众，可最初那股碾压剑魇的位格威压，绝非一句“吓坏了”就能搪塞。但他没有证据，而且林小满此刻脸色惨白、身子发颤的模样，也确实不似作伪。
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对墨辰拱手：“墨师兄，方才情况凶险万分，林师妹或许是在生死间激发了特殊体质或潜能。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坠剑渊说不定还有其他不祥之物。”
墨辰的目光依旧落在林小满脸上，眸子深如寒潭，看不出是信了还是存疑。但他并未追问，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此地不宜久留。”他言简意赅，扫过那具倒塌的巨剑残骸，“剑魇消散的怨气会引来异兽，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玉髓芝拿到了！”苏小小连忙举起手中的玉盒，盒盖缝隙里透出淡淡的灵光。
“走。”墨辰转身率先迈步，朝着攀爬上来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利落，仿佛这危机四伏的坠剑渊于他而言，不过是自家后院的小径，每一步都精准避开了隐藏的能量乱流和岩壁陷阱。有他在前开路，周遭的压迫感也消散了大半。
陈师兄和石猛一左一右扶住几乎脱力的林小满，苏小小紧紧跟在旁边，一行人踏着残剑碎石，跟在墨辰身后快速撤离剑骸林地。
林小满靠在石猛坚实的臂膀上，把大半重量都卸了过去，看似闭目养神，心里却翻江倒海。
“前辈？您老醒醒啊？”她在心里反复呼唤，可古剑依旧毫无动静，连之前那点微弱的灵性都感知不到了。不安像藤蔓般缠上心头：剑灵是为了护她才落到这般境地，若是真出了差错……
同时，墨辰的出现也让她疑虑重重：他来得太巧了，刚好在战斗结束、剑灵气息彻底消散时现身，是真的被异动引来，还是一直在附近暗中观察？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像坠剑渊，根本看不透。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天光，渊口近在眼前。
当几人踏出那道狰狞的山体裂缝，重新呼吸到外界的空气——虽仍带着渊边的阴冷，却比渊底的腐朽气息清新百倍——再看到灰蒙蒙却开阔的天空时，都生出了再世为人的恍惚。
石猛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额头的汗，毫无形象地大口喘气：“可算出来了！这破地方，给俺再多宝贝俺也不来了！”
苏小小也拍着胸口，小脸还泛着白：“刚才剑魇吼的时候，我都以为要交代在那儿了……”
陈师兄对着墨辰拱手行礼：“多亏墨师兄引路，不然我们未必能这么顺利脱身。”
墨辰微微颔首，目光却又落回林小满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藏着几分同门间的关照：“林师妹灵力损耗过重，回去后需即刻调息，莫要拖延。”
林小满有些意外，低声道谢：“多谢大师兄关心，我没事的。”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哟，这不是陈师弟和林师妹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看来这坠剑渊，不是谁都能随便闯的啊。”
众人转头，只见赵干带着几名凌霄峰弟子慢悠悠走来。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在四人身上扫来扫去，尤其在林小满苍白的脸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之前宗门大比，他被林小满“取巧”击败，心里一直憋着气。
石猛当即瞪起牛眼，撸起袖子就要发作，却被陈师兄用眼神按住了。
陈师兄神色平静地回应：“劳赵师兄挂心，任务已然完成。”
“完成？”赵干嗤笑一声，语气越发刻薄，“我看林师妹这模样，怕是伤了根基吧？为了一株玉髓芝赔上修行前途，这笔买卖可不划算啊。”
这话太过恶毒，苏小小气得俏脸通红：“你胡说！小满姐只是累了！”
林小满抬了抬眼皮，淡淡看了赵干一眼。换作平时，她或许会反唇相讥，或是在心里记笔账日后讨回，可此刻她身心俱疲，连跟他掰扯的力气都没有，只漠然收回目光，连一个字都懒得回应。
这种彻底的无视，反倒让赵干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脸色发青，正要再开口，一直沉默的墨辰忽然说话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林师妹于坠剑渊内，独自斩杀一头初具雏形的剑魇。”
话音落下，周遭瞬间死寂。
赵干脸上的讥讽僵住，随即化为满脸惊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拳头。他身后的凌霄峰弟子也齐齐倒吸凉气，看向林小满的目光满是骇然——剑魇！那可是古籍中记载的凶物，由万千剑怨凝聚而成，寻常金丹修士都要费尽全力才能对付，林小满一个筑基初期的弟子，竟能独自斩杀？即便只是“初具雏形”，也足以惊世骇俗！
陈师兄三人也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墨辰会突然提起这事，还用上了“独自斩杀”的说法。虽说最后致命一击是陈师兄出的，但若无林小满震慑剑魇、点出弱点，他们四人恐怕早已殒命。墨辰这话虽不完全精准，却无疑将最大的功劳归给了林小满。
林小满自己也愕然地看向墨辰，眼里满是疑惑：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还如此抬高她的战绩？
墨辰却没看她，只是平淡地扫过赵干等人，补充道：“此事，我回宗后会如实禀明功德殿。”
赵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在“斩杀剑魇”这等战绩面前，他之前的嘲讽显得无比可笑。他狠狠剜了林小满一眼，带着满心憋屈与惊疑，灰溜溜地领着弟子走了。
周遭终于清静下来。
石猛立刻咧嘴大笑，伸手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龇牙咧嘴：“哈哈！小师妹你也太牛了！连大师兄都给你作证！”
苏小小也眼睛亮晶晶的，满脸与有荣焉：“小满姐你藏得也太深啦！”
陈师兄看向墨辰消失的方向，眼神多了几分感激与了然。墨辰此举，不仅是为林小满正名，更是用强硬的态度定下了“异常表现”的性质，堵住了赵干之流可能借题发挥的嘴。他再次拱手，对着空气郑重道：“多谢墨师兄。”
林小满低头看着腰间沉寂的古剑，又想起墨辰临走前那句看似鼓励、实则更像提醒的话，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墨辰到底看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他主动解围，还将功劳归于她，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刚从坠剑渊的险境里脱身，又踏入了一个更错综复杂的迷局。而这一切，似乎都和手中这柄沉睡的古剑、那位神秘的剑灵前辈，紧紧缠在了一起。
山风从渊口刮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林小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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