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一次点卯
这一夜,陈小乐睡得并不踏实,窗外的风声像冤魂呜咽,衙署里老旧的梁柱偶尔发出“嘎吱”一声怪响,仿佛随时会垮掉。他脑子里反复闪过白日里看到的那些麻木的脸、那些醉醺醺的军官、还有账册上那些刺眼的涂改。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了,赵顺已经在院里等着,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在整理那些账册。
“大人,粗略过了一遍,问题最大的就是粮秣和军械两项,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刑名卷宗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因为……根本就没记几件像样的案子。”赵顺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愤怒。
陈小乐点点头,没多说,用冷水擦了把脸,冰凉刺骨的水让他精神一振。
辰时快到的时候,前院渐渐有了动静,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夹杂着哈欠声和低声的抱怨。
“刘头儿,这新来的判官,搞什么名堂?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一个尖细的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让你来就来!看看风向再说……”这是刘成压低的声音。
陈小乐走到二堂,在正中那张掉漆的公案后坐下。赵顺捧着名册站在一旁,张衙役按着腰刀,像尊门神似的立在堂口,眼神扫过下面每一个进来的人。
下面站着的,就是安远镇判官衙署的全部“班底”了。二十来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个个没精打采,衣冠不整,有的还在偷偷系着衣带,有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还有几个老油条,眼神躲闪,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色。刘成和孙福缩在人群前面,低着头,不敢看陈小乐。
陈小乐没急着说话,端起赵顺提前备好的、温吞吞的粗茶,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下面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比李将军发火时还让人喘不过气。
“赵书办,点名。”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是!”赵顺应声,翻开名册,朗声念道:“书吏,刘成!”
“小的……小的在。”刘成赶紧应道,声音发虚。
“书吏,孙福!”
“在,在!”孙福的胖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户曹,王贵!”
没人应声。
赵顺又喊了一遍:“户曹,王贵!”
下面一阵轻微的骚动。
陈小乐抬眼,目光扫过众人:“王户曹何在?”
一个站在后排的瘦小吏员壮着胆子回道:“回……回大人,王户曹他……他昨日感染风寒,病得起不来床了,特意让小的替他告个假。”
“哦?病得这么巧?”陈小乐语气平淡,“张衙役。”
“属下在!”张衙役洪亮地应了一声,往前一站。
“带上两个人,再去请一趟王户曹,就说本官体恤下属,带了郎中过来,亲自给他诊治,若是实在病重,抬也得给本官抬来。”
“得令!”张衙役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点了两个护卫,转身就走,雷厉风行。
底下站着的众人脸色都变了,那几个老油条交换着眼色,隐隐觉得不妙。这新来的判官,不仅查账动真格,连点卯都这么狠?
点卯继续,除了王户曹,还有一个衙役也说家里老娘病了,没来。
点完名,陈小乐看着下面这群歪瓜裂枣,缓缓开口:“本官陈小乐,新任安远镇节度判官。从今天起,这衙署里的规矩,得改一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第一,每日辰时点卯,无故不到者,第一次扣半月饷钱,第二次,直接滚蛋。”
下面一阵低低的哗然。
“第二,以往那些糊涂账,烂账,本官可以暂不追究。”他这话一出,刘成孙福等人刚松半口气,下一句又让他们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从即日起,所有钱粮支取、刑名记录,必须账目清晰,事由明白,谁敢再给本官弄些鬼画符上来,军法从事!”
他没用“依法查办”,直接用了“军法从事”这四个字,带着边镇特有的血腥气。
“第三,”陈小乐目光锐利起来,“判官衙署,掌地方刑狱、钱粮税赋。往后,安远镇内,但凡有作奸犯科、欺压良善者,无论他是兵是民,是官是吏,你们都得给本官管起来!谁敢阳奉阴违,尸位素餐,就别怪本官不教而诛!”
底下鸦雀无声,不少人额头已经见汗,这位陈大人,哪里是什么京城来的镀金书生,分明是头下山猛虎!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张衙役洪亮的嗓门响起:“大人,王户曹‘请’到了!”
只见张衙役和两个护卫,半架半拖着一个穿着绸缎便服、面色红润的中年胖子走了进来。那胖子一边挣扎一边喊:“放肆!你们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我……我告病!”
陈小乐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哪里有一丝病容?
“王户曹,”陈小乐淡淡开口,“看来郎中医术高明,你这病,好得很快啊。”
王户曹名叫王贵,是镇守将军李崇山一个小妾的远房表亲,靠着这层关系在衙署里混了个户曹的肥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过这个气?他挣脱开护卫,整理了一下衣袍,强自镇定道:“陈大人!下官确实是身体不适,方才刚好转些许!你如此对待同僚,未免太过分了吧!”
“过分?”陈小乐笑了,拿起赵顺刚刚整理出的一本账册,翻到一页,“王户曹,本官问你,去年八月,账上记载采买冬衣一千套,每套折银一两五钱,共支出一千五百两——这批冬衣,现在何处?”
王贵一愣,眼神闪烁:“自……自然是发放给将士了!”
“发放给谁了?可有签收记录?”陈小乐追问。
“这……时日久了,记录……记录或许有所遗失……”
“遗失得好!”陈小乐猛地将账册往公案上一拍,“啪”的一声巨响,吓得底下众人一哆嗦。“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东西,你说遗失就遗失?本官看你不是身体不适,是脑子不清醒!张衙役!”
“在!”
“王户曹‘病体未愈’,神志不清,把他带到后面空房,‘好好’休息!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
这就是要直接扣人了!
王贵脸色瞬间惨白,大叫道:“陈小乐!你敢!我……我是李将军的人!”
“哼,”陈小乐冷哼一声,“便是李将军在此,朝廷法度也不能废!带走!”
张衙役可不管他是什么人,像提小鸡一样,揪着王贵的后领就把他拖了下去,叫骂声渐渐远去。
二堂之内,死一般寂静。剩下的人,包括刘成和孙福,全都两股战战,面如土色,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新判官,不仅手段狠,背景恐怕也不简单,根本不怕得罪李将军!
陈小乐环视众人,将他们的恐惧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本官的话,都说完了。以前如何,本官可以不管。往后如何,你们自己掂量。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挥了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个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看着空荡荡的二堂,赵顺低声道:“大人,如此雷霆手段,只怕……会立刻传到李将军耳中。”
“要的就是让他知道。”陈小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在这安远镇,一味退让,只有死路一条。我得让他们知道,这里来了个不怕事,也能惹事的主!只有这样,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才会自己跳出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咱们的人盯紧点,看看今天之后,都有谁往将军府跑得最勤。”
“是!”赵顺应道。
陈小乐深吸了一口清冷而污浊的空气。这安远镇的死水,已经被他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而他手里,还握着熊猛这把尚未出鞘的刀。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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