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冰冷值房的蓝景行,浑身湿透,河水顺着发梢衣角滴落,在粗糙的石板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迹。但他浑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那个紧贴胸口、被体温烘得微热的油布包裹上。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入的、天牢甬道里常年不灭的昏暗油灯光芒,如同一个谨慎的盗贼,再次、更加仔细地检查那本从虎口中夺下的册子。
册子纸张粗糙,边缘已有磨损,显然被频繁翻阅。上面记录的,表面看是些零散的货物出入、银钱流水,涉及米粮、布匹、药材等寻常物事,往来对象也多是一些看似普通的商号。但蓝景行结合钱管事的背景、醉仙楼的线索,以及册子中反复出现的“夜泊”、“舟费”、“渔获”等隐语,还有那些看似随意、实则规律出现的特殊符号,几乎可以肯定——
这绝非普通的账本!这是一本记录着某种隐秘交易、利益输送,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官员的“黑账”!醉仙楼,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洗钱或联络枢纽。而“夜泊舟”,既是代号,也暗示着交易多在夜晚、通过水路或特定地点完成。
其中几笔数额巨大、指向模糊的支出,更是触目惊心。若此账册公之于众,足以在秦京城掀起一场巨大的官场地震!
“难怪……难怪钱管事会被灭口,难怪王牢头如此重视,难怪刑狱司曹主事紧追不放……”蓝景行合上册子,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河腥味的浊气,心头沉甸甸的。
他手中握着的,已不仅仅是一本册子,而是一个足以让许多人头落地、也让许多人飞黄腾达的潘多拉魔盒!
危险与机遇,都放大到了极致。
下一步,该如何走?
直接交给王牢头?这是最稳妥的选择,能立刻兑现王牢头的信任和奖赏,也能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但如此一来,账册后续如何处置,能掀起多大风浪,就完全不受他控制了。王牢头是否会过河拆桥?是否会为了更大的利益,与账册牵扯的势力达成某种妥协,而自己这个知情人,会不会成为被牺牲的棋子?
暗中扣下,另作他用?风险极高。一旦被王牢头或那伙伏击者察觉,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但若能善加利用,或许能换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借助账册背后的势力?或者,以此为筹码,与薛太医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易,换取医治武脉的确切方法?
这个念头一出,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医治武脉,是他长生路上的核心目标!与这个目标相比,其他的风险似乎都可以承受。
但他立刻压下了这危险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实力尚弱,对账册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贸然接触,无异于与虎谋皮。
必须先稳住王牢头这边。
他将账册用油布重新仔细包好,藏在了值房内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极其隐蔽的墙缝暗格里。然后迅速换下湿衣,擦干身体,穿上备用的皂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如同往常一样,神色平静地出现在点卯的队伍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点卯刚过,王牢头便将他叫到了僻静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昨夜,西城废弃码头那边,似乎不太平。你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蓝景行心中凛然,知道王牢头的眼线果然灵通,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后怕:“回王头,卑职昨夜值守,并未外出。只是听今早交班的兄弟隐约提起,说那边好像有江湖人火并,动静不小?卑职还叮嘱他们莫要多管闲事,守好本分。”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自己参与其中,更不提账册。
王牢头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蓝景行眼神清澈,表情自然,毫无心虚之态。
“嗯,守好本分是对的。”王牢头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外面的事,少掺和。做好你分内的事即可。”
“卑职明白。”蓝景行恭敬应道。
王牢头没有再追问,挥挥手让他离开。但蓝景行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目光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审视与算计。
回到丙字区,蓝景行如同往常一样处理事务,巡牢,安排工作,一切井井有条。但他内心的波澜却从未平息。账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他的暗格里,也灼烧着他的心神。
他需要尽快提升实力!迫切需要!
白天当值,他更加争分夺秒地利用间隙,默默运转莽牛劲和铁骨桩,打磨气血,锤炼筋骨。夜晚回到小屋,则全身心投入到星图的修炼之中。
意识海中,那两个光点的轨迹运行越发流畅,彼此间的联动也更加紧密。他开始尝试冲击第三个光点。这一次,有了前两个光点轨迹作为基础和参照,过程虽然依旧艰难,精神力消耗巨大,但不再是毫无头绪。
他能模糊地感知到第三个光点轨迹的轮廓,那是一种更加隐晦、带着某种旋转撕扯意味的韵律。每一次意念尝试靠近,都如同在搅动一片无形的泥沼,阻力重重。
但他没有放弃。龟息术带来的坚韧意志和星辉能量对精神的滋养支撑着他。他知道,每多掌握一个光点,他的实力就能提升一分,在这危机四伏的局中,自保的能力就强上一分。
数日过去,风平浪静。无论是王牢头,还是那伙伏击者,似乎都暂时偃旗息鼓。但蓝景行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这天傍晚,他轮休回家。刚走进东巷,便看到家姐蓝晓莹提着一个篮子,站在他家门口张望。
“姐?你怎么来了?”蓝景行快步上前。
蓝晓莹见到他,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将篮子递过来:“给你做了双新鞋,还有几个你爱吃的菜包子。你整天在外奔波,脚最辛苦,这鞋底我纳得厚实,耐磨。”
蓝景行接过篮子,看着姐姐眼角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尽快拥有强大力量、让姐姐过上好日子的决心。
“姐,以后别总给我做这些,你自己多休息。”蓝景行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我没事。”蓝晓莹笑了笑,打量着他,忽然“咦”了一声,“景行,你好像……又壮实了不少,个子似乎也窜了点?这精气神,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蓝景行心中一动,知道这是修炼带来的变化开始显现。他含糊道:“在天牢当差,活动多,吃得也比以前好了些。”
蓝晓莹不疑有他,又叮嘱了他几句注意身体、当心安全的话,便转身回去了。
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蓝景行握紧了手中的篮子。
家,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温暖,也是他必须变强守护的软肋。
回到小屋,他试了试新鞋,果然合脚又舒适。他拿起一个还带着温热的菜包子,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让他眼眶微微发热。
他不能倒下去,绝不能。
吃完东西,他再次盘膝坐下,意识沉入星图。
今夜,他一定要初步掌握第三个光点的轨迹!
精神意念如同最坚韧的丝线,一次次缠绕、冲击着那第三个黯淡光点周围无形的壁垒。失败,调整,再冲击……汗水从他额角渗出,脸色微微发白。
就在他感觉精神力即将耗尽,意识都有些模糊之时——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轻鸣,在意识海深处响起!
那第三个光点,猛地亮了一丝!其原本模糊不清的运行轨迹,瞬间变得清晰了不少,虽然依旧复杂,但他已经能够勉强跟上其流转的韵律!
成功了!
一股远比之前两次更加强大的星辉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光点轨迹中涌出,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筋骨齐鸣,气血奔涌如大江!
他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浑身气息勃发,将桌上的油灯火焰都压得摇曳不定!
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和对身体更进一步的掌控,蓝景行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噼啪的脆响。
实力,又进了一步!
他看向天牢的方向,目光穿透墙壁,仿佛看到了那本藏在暗格中的账册。
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这账册,或许不该仅仅作为换取王牢头信任的筹码。它应该发挥更大的价值,成为他撬动命运、踏足武道的……第一块坚实的踏脚石!
具体该如何操作,他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但无论如何,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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