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神色平静。
“父皇，此事可大可小。”
“若是直接推翻结果，必然会引起淮西集团的剧烈反弹，朝局动荡，于国不利。”
“但若就此捏着鼻子认了，又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后患无穷。”
“所以，儿臣以为，当用怀柔之策，釜底抽薪。”
朱元璋立刻追问。
“怎么个釜底抽薪法？”
朱棡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父皇，既然他们想要名额，那我们就给他们名额。”
“不但要给，还要多给。”
朱元璋一愣。
“多给？”
“父皇不妨下旨，言及本次科举人才辈出，龙心大悦。”
“特增设‘恩科’，将录取名额从五十人，扩充到一百五十人！”
朱棡语出惊人。
刘伯温等人听得眼皮直跳。
这不是正中李善长下怀吗？
朱元璋也是一脸不解。
“老三，你这是何意？这不是便宜了他们？”
朱棡摇了摇头。
“父皇请听儿臣说完。”
“第一，扩招。这样一来，其他省份的落榜士子，大部分也能上榜。”
“大家皆大欢喜，怨气自然就消了。”
“第二，只公布录取名单。如此一来，谁是状元，谁是榜眼，都成了未知数。”
“淮西集团就算想吹嘘，也找不到由头，等于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
朱元璋的眼睛慢慢亮了。
这两招，确实能化解眼前的僵局。
“最关键的，是第三步。”
朱棡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那就是……授官。”
“父皇可将那些上榜的淮西士子，给他们一些编修、博士的清贵虚职。”
“听着好听，俸禄也高，但……没有半点实权。”
“而其他省份的士子，则外放到各府各县，担任县令、通判等职。”
“让他们去地方上历练，真正掌握权力。”
“如此一来，李善长费尽心机送上来的人，都成了摆在京城里的花瓶。”
“而我们，却能借此机会，将大批非淮西一系的官员安插到朝廷的各个角落。”
“或许只要一年，他淮西集团在朝中的根基，就会被我们不动声色地挖空。”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话音落下，满室皆惊。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一招实在是高！
明面上，他朱元璋广施恩泽，皆大欢喜。
暗地里，却把李善长的百年大计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哈哈哈哈！”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大笑。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朱棡的肩膀。
“好！好你个老三！”
“咱的儿子，果然没让咱失望！”
一旁的刘伯温、宋濂等人，也是满脸敬佩地看着朱棡。
他们这些老臣，想了三天三夜都没想明白的死结，竟被燕王殿下轻松地解开了。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简直……可怕。
朱元璋笑罢，脸上的神情又渐渐凝重起来。
“老三，你的计策虽好，但李善长此人，野心已露，终究是个祸患。”
“丞相之权，过重了。”
他踱了几步，眼中闪过杀意，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下。
李善长是开国第一功臣，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轻易动。
“父皇是想……换掉他？”
朱棡问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
“换掉他容易，可谁来接替他？”
“如今这朝堂之上，能压得住淮西那帮骄兵悍将的，又有几人？”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朱棡的身上。
那目光灼热，充满了审视。
“老三。”
朱元璋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要不……你来当这个丞相？”
此言一出，朱棡的心头猛地一跳。
刘伯温等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让皇子当丞相？
这在大明，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朱元璋却仿佛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越说越兴奋。
“论身份，你是咱的儿子，亲王之尊，谁敢不服？”
“论才华，你刚才那番计策，连刘伯温他们都自愧不如。”
“你来当这个丞相，咱放心！”
朱棡的脑子飞速转动，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行礼。
“父皇，万万不可！”
“嗯？”
朱元璋的笑意僵在脸上。
“为何不可？”
朱棡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自己父皇的视线。
“父皇，儿臣乃是皇子，更是手握兵权的塞王。”
“儿臣的权柄，本就来自于父皇您的皇权。”
“而丞相，是百官之首，总领政务，其权力来自于朝廷的官僚体系。”
“自古以来，皇权与相权，就是一对相互制衡又相互依存的矛盾。”
“若是让儿臣身兼二职，那便意味着，皇权与相权合二为一，尽归于儿臣一身。”
朱棡的声音沉稳而清晰。
“到那时，儿臣之上，只有父皇一人。”
“朝野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儿臣身上。”
“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无数的猜忌与攻讦。”
“这不仅对儿臣不利，对大明的江山社稷，更是埋下了一颗巨大的隐患。”
“父子相疑，君臣相忌，乃是亡国之兆啊，父皇！”
朱棡的话，瞬间浇灭了朱元璋心头的那股火热。
他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复杂。
是啊。
他只想着让老三来压制淮西集团。
却忘了，当老三的权力大到一定程度时，谁来压制老三？
到时候，他们父子之间，恐怕就再也回不到今天这样坦诚相对的局面了。
朱元璋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老三比他想得更远，也更清醒。
“那……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李善长？”
朱元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朱棡微微一笑。
“父皇，对付老臣，有时候并不需要刀兵相见。”
“李相国为大明操劳半生，如今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了。”
朱元璋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
“下次早朝，父皇不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关切地问一句……”
朱棡压低了声音，嘴角噙着笑意。
“‘李相国，今年高寿几何啊？’”
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快意。
妙！
此计甚妙！
这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李善长，你老了，该滚蛋了。
以李善长的聪明，他除了上书请辞，告老还乡，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既保全了君臣的颜面，又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心腹大患。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从容淡定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五脏六腑。
“油嘴滑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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