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提着点心“探病”之后,柳姨娘往锦瑟院跑得愈发勤快了,几乎隔个一两日便要来点个卯,美其名曰“姐妹相伴,排解寂寥”。
她每次来,都绝不会空手。有时是几匹颜色鲜亮、但质地寻常的杭绸苏缎,说是自己年前做衣裳“剩下”的料子,“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拿来给姐姐裁两件新衣,总好过日日穿这些旧的”;有时是一两件式样略显过时、但分量尚可的鎏金点翠首饰,言道“妹妹我年纪渐长,压不住这鲜亮颜色了,正配姐姐这青春年华”;更多的时候,则是只带着一张巧嘴过来,一坐便是大半日,捧着锦瑟院那粗瓷茶碗(里面泡的是陆云晚晒的野薄荷),也能说得天花乱坠,仿佛喝的是什么雨前龙井。
她东拉西扯,从府中哪位管事娘子娶儿媳,聊到外面铺子又出了什么新花样,再感慨一下京都时兴的妆容发髻变幻太快……看似全是闲篇儿,实则句句不离打探。她变着法儿地想从陆云晚嘴里套出她气色日渐莹润、精神愈发饱满的“秘诀”。
“姐姐近日用的什么香?闻着倒清雅,不像寻常铺子里卖的香粉那般俗艳。”柳氏状似无意地嗅了嗅空气里那极淡的、混合了薄荷与不知名干花的自然清香。
“不过是胡乱采些院中花草晾干了,放在枕边图个安神罢了,让姨娘见笑了。”陆云晚垂眸浅笑,答得滴水不漏。
“姐姐这肌肤真是越发细腻了,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润泽方子?听说江南那边流行用珍珠粉兑了花露敷面,效果极好呢!”柳氏说着,手指似羡慕又似探究地轻轻想碰碰陆云晚的脸颊。
陆云晚适时地微微侧身,做出抬手斟茶的姿态,避开了那点接触,脸上适当地飞起一抹赧然红晕:“姨娘快别取笑我了,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是近来睡得安稳些,或许就显得气色好了点。比不得姨娘天生丽质,又懂得保养。”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柳氏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
她甚至故意在柳氏又一次“不经意”问起日常用度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蹙一下,随即又飞快展开,强笑道:“一切都好……份例,都是按时送来的。”那瞬间的蹙眉和强笑,落在柳氏眼中,便是“份例被克扣但不敢声张”的铁证。
柳氏心中得意,更觉自己判断无误。这陆氏,果然还是那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软柿子。
陆云晚始终陪着柳氏演这场“姐妹情深”的戏码。对方送来的东西,她不推辞,却也不甚在意,道谢后便让秋月收进箱底,从未见穿戴使用过。对方打探的消息,她或真或假,半遮半掩,时而流露出对现状的些许不安和对未来的茫然,时而又表现出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将“一个运气稍好、渐渐适应环境但仍无依无靠、谨小慎微的冲喜新娘”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甚至在柳氏再次假意抱怨大厨房苛待,并暗示可以帮她“改善”时,像是被逼无奈,又像是终于找到人倾诉般,带着几分羞怯和窘迫,低声透露:“其实……也还好。有时胃口实在不好,便去院中采些荠菜、马齿苋之类的,洗净了用清水煮一煮,倒也清爽开胃……让姨娘见笑了。”她 subtly 将自身变化的一部分原因,引向这上不得台面的“自力更生”和“清苦度日”。
柳氏听了,表面跟着唏嘘感叹,拿帕子按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连声道“委屈姐姐了”,心中却更是鄙夷到了极点,彻底认定陆云晚不过是底子本就不算太差,熬过了初来的水土不服,加上吃点野外粗食阴差阳错补充了些许元气,这才能恢复几分颜色。那点因她容貌变化而升起的警惕和嫉妒,又消散了不少。
这一日,春光明媚,柳氏又来“坐班”。她今日穿了一身新做的鹅黄色绣缠枝玉兰的遍地金褙子,头上戴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的蜻蜓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流光溢彩,与这清寂朴素的锦瑟院格格不入。
她喝着薄荷茶,说着说着,便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婉转千回,带着一股子“甜蜜的负担”的意味:“说起来,姐姐真是好静性子,能在这锦瑟院修身养性,图个清静自在。不像妹妹我,就是个劳碌命,一刻不得闲。既要操心我们哥儿的功课,日日检查他描红识字,生怕他落了后;夫人又信重,将府里一些琐碎事务交予我打理,光是核对各处送来的账本子,就看得我头晕眼花,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连口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她看似抱怨,实则每一句话都在炫耀——炫耀她有所出(有子傍身),炫耀她掌有权(协助管家),炫耀她的忙碌与“重要性”。
陆云晚顺着她的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钦佩和自惭形秽,声音柔顺:“姨娘是能者多劳,深得母亲信任,这是天大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我愚钝不堪,能不给母亲和姨娘添乱,安安分分待着,便是万幸了。”她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完全符合一个无所出的填房面对得宠且有子的妾室时应有的谦卑。
柳氏对她的反应十分受用,掩口轻笑,那支金步摇晃得更欢实了:“姐姐过谦了。说起来,过几日府里要采买一批夏季用的杭绸和松江细布,给各房做新衣,夫人又将这核对报价、预估用量的账目事儿交给我了,唉,真是想想都头疼……那些数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心慌。姐姐在家时,可曾学过看账理家?若是懂得,也能帮妹妹分担一二,免得我总出纰漏,惹夫人不快。”
来了。真正的试探,图穷匕见。开始探查她是否具备管家能力和学识了。一个精通账目、懂得理家的主母,和一个只认得几个字的无知妇人,其威胁程度是天壤之别。
陆云晚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显出极大的惶恐和羞赧,连忙摇头摆手,眼神里充满了对“账本”这种东西的天然畏惧和茫然:“姨娘快别拿我说笑了!我……我在家时不过跟着女先生勉强认得了几个字,能看些浅显的诗词话本已是勉强,女红刺绣尚且粗陋见不得人,哪里懂得看账理家这等深奥繁难的大事?母亲让姨娘打理,自是深知姨娘精明能干,慧眼如炬,绝不会错的。我……我听着都觉得头晕呢。”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数字和经济一窍不通的传统闺阁女子形象,甚至带着点天真无知。
柳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面色微红,眼神躲闪,提到账本时那畏难情绪不似作伪,提起诗词女红反而自然些,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一个连账本都看不懂、听到数字就头疼的蠢笨女子,又能有什么威胁?侯爷即便他日回来,见了这等空有皮囊、内里草莽的无知妇人,只怕避之唯恐不及,岂会多看一眼?
她心情大好,仿佛又去掉了一块心病,觉得这锦瑟院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又闲话了片刻家长里短,享受着陆云晚那“崇拜”而“谦卑”的目光,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施施然离去,那鹅黄色的身影和金灿灿的步摇,很快消失在院墙之外。
陆云晚送到门口,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脸上那副惶恐无知的表情渐渐收敛,只剩下井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
虚与委蛇这许久,喂给对方足够多精心编织的“信息”,总算让柳氏放下了大半戒心,坐实了她“愚蠢怯懦、无才无德”的印象。
然而,她深知,柳氏绝不会因为觉得她“无能”就放过她。相反,一个被认为毫无威胁却又占着“主母”名分的棋子,在这深宅里,往往更容易成为被随意摆布和践踏的对象。
柳氏放松警惕之日,或许才是真正风雨欲来之时。
她转身,目光掠过院中那几株长势格外喜人的薄荷,眼神微凝。
藏拙,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生存之后,便是反击的开始。
这侯府的水,还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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