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渐弱，秋风送爽，慈蕙堂在不知不觉中已运行了数月。京郊那处白墙灰瓦的院落，早已不再是初时的生涩模样。院内的药圃郁郁葱葱，薄荷、紫苏、藿香、金银花等草药长势喜人，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清雅的草木香气。八名少女——灵枢、素问、白芷等人，早已褪去了初来时的怯懦与茫然，言行举止间透出一种经过教化熏陶后的沉静与伶俐。她们不仅能熟练辨识数十种常见草药，道出其性味功效，更能独立制作几种实用的香囊、药皂、润肤膏，针线女红也大有长进，甚至能帮着姜嬷嬷打理堂中部分庶务，俨然成了小帮手。
这日午后，陆云晚再次轻车简从来到慈蕙堂。她孕肚已十分明显，行动间却依旧从容。刚踏入院门，便听到后院传来少女们清脆的欢笑声。走近一看，原是灵枢和茯苓正带着几个小些的女孩在药圃边采摘成熟的薄荷叶，准备制作新一批的驱蚊香囊。见到陆云晚，少女们立刻停下手中活计，齐齐敛衽行礼，口称“夫人”，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敬爱与亲近。
“不必多礼，”陆云晚含笑摆手，目光扫过她们红润的脸颊和灵动的眼神，心中欣慰，“在忙什么？”
“回夫人，”灵枢机灵地答道，“近日秋蚊厉害，我们正采些薄荷、艾叶，配上些紫苏，做一批加强效用的驱蚊香囊。白芷姐姐还在试新方子，想加一点陈皮末，说这样香气更持久些。”
陆云晚眼中掠过一丝赞赏，鼓励道：“懂得举一反三，很好。陈皮性温，理气健脾，少量加入，确可调和薄荷、艾叶的辛凉，使香气更醇和。不妨一试，但需注意比例，过则失其本性。”
“是，夫人，我们记下了！”少女们纷纷点头。
陆云晚又去查看了她们近日制作的成品。香囊针脚细密，药粉包裹均匀；药皂成型光滑，散发着淡淡的草本气息；甚至还有几人合作绣制的一幅简单的药草图，虽笔法稚嫩，却生机盎然。姜嬷嬷在一旁感慨道：“夫人您是没瞧见，前几日隔壁村张婶家的小孙子起了热痱子，哭闹不止，灵枢这丫头知道了，自己配了点儿金银花和野菊花的干粉，让张婶用温水调了给孩子擦洗，没两日就好了！张婶感激得不得了，直夸咱们堂里的姑娘有本事呢！”
陆云晚闻言，心中一动。她开办慈蕙堂，本意是授艺育人，并未想过要她们立刻惠及乡里。但少女们能将所学用于实践，帮助他人，这无疑是更大的善果。她温言对灵枢等人道：“治病救人，需谨慎，下次若再遇此类情况，可先禀明嬷嬷，或请教村中懂药理的老人，切不可擅自用药，以免差错。”
“是，夫人，我们记住了。”灵枢等人认真应下。
这类小事，渐渐在附近村落传开。慈蕙堂的姑娘们懂药草、会做实用的香囊药皂，待人接物有礼有节，还不时帮衬乡邻些小忙，名声越来越好。起初只是附近村妇送来些瓜果蔬菜表达谢意，后来，甚至连稍远些村落的人家，有女儿想要学些规矩手艺的，也辗转托人打听，能否送入堂中。姜嬷嬷按陆云晚早先定下的规矩，一一婉言谢绝，只道堂中规模小，重在精不在多。这反而更增添了慈蕙堂的神秘与声誉。
“永宁侯府世子夫人心善，办的善堂不教虚的，只教实在本事，出来的姑娘个个顶用！”这样的话，在市井乡野悄然流传。这名声朴实无华，却比任何刻意的宣传都更具穿透力。
这善名，自然也如涓涓细流，汇入了更广阔的渠道。一日，秦啸下朝回府，面色如常，却在晚间歇息时，看似随意地对陆云晚提了一句：“今日在宫中，遇到都察院一位老御史，为人古板，向来少与勋贵往来。今日竟破例与为夫寒暄了两句，言谈间提及京郊有处善堂，教化贫女，颇见成效，还赞了句‘世子夫人蕙质兰心，润物无声’。”
陆云晚正替他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烛光下，秦啸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与有荣焉的微光。他并未多问慈蕙堂细节，但这看似随口的提及，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知晓此事，并且，乐见其成。
“侯爷过誉了，”陆云晚垂下眼帘，将茶盏轻轻推到他面前，语气谦和，“不过是妾身孕中闲来无事，想着为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报，随手为之的小事，当不起老御史如此谬赞。皆是托侯爷洪福，方能成事。”
她将功劳轻描淡写地归于“积福”和秦啸的“洪福”，姿态放得极低。秦啸闻言，未再说什么，只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但书房内的气氛，却似乎更缓和了些。
又过了几日，宫中贤妃娘娘竟也派心腹嬷嬷送来几匹颜色素雅、质地却极好的宫缎，并口谕道：“娘娘听闻世子夫人近日操持善堂，惠及乡里，心甚慰之。这些料子，给夫人赏人或是给善堂的姑娘们添件衣裳，也算是娘娘的一点心意。”
这赏赐虽不厚重，但来自宫中的认可，意义非凡。陆云晚恭敬收下，心中明了，慈蕙堂之事，已通过某种渠道，上达天听，并且留下了正面的印象。这无疑为她，也为永宁侯府，镀上了一层“仁善”的光环。
善行远扬，带来的不仅是虚名。秋月从娘家杂货铺得知，近日市面对永宁侯府的风评极佳，连带着铺子里那些隐约与“侯府”沾点边的寻常货物（如说是侯府庄子上出的干货、或是与侯府有往来的商户的货品），都更好卖了些。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基于民心的认可，其价值，远非金银可比。
而对陆云晚个人而言，更大的收获，或许来自秦啸态度的微妙转变。他依旧忙碌，话也不多，但来锦瑟院的次数明显增多，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他不再仅仅过问她的饮食起居和胎动，偶尔也会问起慈蕙堂的琐事，比如那些女孩们学得如何，堂中用度可还宽裕，虽只是寥寥数语，却透着一种将她视为“可商议事务者”的平等与尊重。他甚至主动提出，若堂中需要些军中常用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图谱或简单方子，他可让军医抄录一份送来。
这种转变，细若微风，润如春雨，却让陆云晚真切地感受到，她所做的这一切，正在一点点改变着他对她的认知，将她从一个需要庇护的内眷，逐渐推向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甚至能为他带来助益的伴侣的位置。这份认同，远比任何赏赐都更让她感到踏实。
夜深人静，陆云晚抚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有力的胎动，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慈蕙堂如同她精心培育的一株树苗，如今已扎根沃土，抽枝散叶，虽未参天，却已能投下绿荫，福泽自身，亦惠及他人。这善行，如同她悄然滴入日常的灵泉，无声无息，却滋养着根基，改变着周遭的气场。
福泽暗生，善行远扬。她播下的种子，已悄然开花结果，不仅为她赢得了声望，更在无形中，为她在这深宅侯府中，筑起了一道更坚固、更难以撼动的人心壁垒。前路依旧漫长，但手握实绩与善名，她步履从容，心志愈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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