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的心头,仿佛连孽镜台广场那永恒昏黄的天空都又低沉了几分。十道巨大的虚影高踞无形王座,形态在朦胧与清晰间流转,它们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更令人敬畏,因为它们代表的,是这酆都阴司运转的根基,是裁决阴阳、执掌轮回的无上权柄。
原本因孽镜异象和敖璃出现而泛起的些许骚动,在这十道虚影降临的瞬间,彻底平息。百诡俯首,万籁俱寂。连那最凶戾的妖鬼,最傲慢的异族,此刻也收敛了所有气息,不敢有丝毫僭越。
阿阮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怀中的天赦更是瑟瑟发抖,将小脸死死埋在她颈窝,连呜咽都不敢发出。小桃抱着栖梧,腿肚子直打颤,全靠白璎暗中渡来的一股妖力支撑,才没有软倒在地。白璎自己也是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九尾虚影紧紧收束,将阿阮几人护在中心,如同暴风雨中守护雏鸟的母兽,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法则威压。
十殿阎君,即便只是投影,其力量也远超想象。
短暂的死寂之后,位于左侧上首的一道虚影率先开口。那虚影面容古拙,不怒自威,周身环绕着最为纯正凛然的幽冥正气,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人魂魄都在发颤:
“下站者,可是阳世黑水镇稳婆,阿阮?”
声音直接响彻在阿阮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
阿阮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将怀中天赦交由白璎暂时看护,上前一步,对着那十道虚影的方向,依着阳间见官的礼节,微微躬身:“正是民女。”
她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隐瞒和狡辩都毫无意义。
“哼!”那开口的阎君虚影,正是第一殿秦广王,他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冰撞击,“汝可知罪?!”
不等阿阮回答,他便厉声斥道:“私自探寻、接引‘星子’,扰乱既定阴阳命数!更以活人之身,擅闯阴司重地,携带生魂,此乃藐视阴律,罪加一等!尔等行径,已引动阴阳壁垒动荡,若放任不管,必生大患!”
字字如刀,句句似剑,带着审判的意味,直指阿阮核心。广场上不少鬼魅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或看好戏的神色。
阿阮心头一紧,知道这是阴司对她所作所为的最终“定性”。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辩解,另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了。
“秦广王兄,暂且息怒。”
开口的是位于中央偏右的一道虚影,他面容较为模糊,显得更为平和,周身气息圆融,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轮回之力。正是第十殿,专司各殿解到鬼魂、核定等级、发往投生的转轮王。
转轮王虚影的目光(仿佛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阿阮身上,又似无意般扫过她身后被白璎护着的天赦和小桃怀中的栖梧,缓缓道:“此女行事,虽有莽撞之处,扰乱既定命数亦是事实。然,非常之时,或需非常之人。”
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近年以来,阴司‘胎魂滞留’之象日益严重。诸多因怨念、执念、异变而生的‘诡胎’无法顺利往生,堵塞轮回通道,更兼怨气积聚,已渐成阴司一患。寻常鬼差、判官,对此亦束手无策。”
他看向秦广王,又扫过其他阎君虚影:“此女身负异禀,尤擅处理此类‘诡胎’,更与‘星子’羁绊深厚。其存在本身,或许正是应对此次危机的一线契机。一味打压问罪,恐非上策。”
转轮王的话语,为阿阮的行为提供了另一个角度的解读,将她的“罪过”扭转为可能解决阴司难题的“能力”。
秦广王虚影沉默片刻,显然,转轮王所言非虚,阴司面临的“胎魂滞留”危机,确实令他们头疼不已。
其他几位阎君的虚影也微微波动,似乎在以某种方式交流。
最终,一道更为苍老、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与权衡的意念笼罩下来(并非具体某位阎君开口,更像是十殿共同的决议):
“稳婆阿阮。”
阿阮心神一凛,凝神倾听。
“汝擅启星子,扰乱阴阳,本应重罚。然,念在阴司正值用人之际,汝又有处理‘诡胎’之能。今,十殿共议,特赐汝‘阴阳稳婆司’金印一枚!”
随着这道意念,一道金光自虚无中射出,悬浮于阿阮面前。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金印,印钮乃是一只环绕着阴阳二气的玄鸟,印底刻着四个古朴的篆文——“阴阳稳婆”。
“自即日起,命汝于酆都之内,专理各类滞留‘诡胎’之事,助其化解执念,疏通轮回。凡阴司所属,皆需配合。”那苍老的意念继续宣告,赋予了阿阮在阴司的正式职权和地位。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广场上众“宾客”再次哗然,看向阿阮的目光变得复杂无比,有惊讶,有嫉妒,也有深深的忌惮。这相当于阴司官方认可了她在酆都的“特权”!
但还没完。
那意念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阿阮心脏狂跳的承诺:“汝若尽心竭力,接引‘诡胎’满百之数,助阴司化解此次危机,十殿可破例,允汝兑现一愿。此愿范围……包括动用孽镜台之力,助汝查探生母‘愧母’之前尘往事!”
母亲!
阿阮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千辛万苦,甚至冒险踏入这酆都,不就是为了探寻母亲的下落和真相吗?这承诺,直接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
然而,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一个阴恻恻、带着几分刁难意味的声音突兀响起,来自右侧一道气息更为冷冽、周身仿佛萦绕着寒冰地狱气息的虚影——第二殿,楚江王。
“金印可授,承诺亦可予。但,口说无凭,需见真章。”楚江王虚影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向阿阮,“殿外恰有一‘诡胎’滞留多时,怨气冲天,寻常稳婆、鬼差皆无从下手。阿阮,你若真有本事,便即刻前往,接生此胎!让吾等,也见识见识你这‘阴阳稳婆’的手段!”
他根本不给阿阮任何准备和喘息的机会,直接发出了最直接的挑战。这既是考验,也带着明显的刁难,若阿阮失败,之前的一切承诺恐怕都将化为泡影,甚至可能立刻问罪!
随着楚江王话音落下,孽镜台广场边缘,那通往更深幽冥之地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痛苦、扭曲,夹杂着无尽怨恨与贪婪的哀嚎声,那声音仿佛能撕裂魂体,令人闻之胆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阿阮身上。
白璎担忧地看着阿阮,小桃更是吓得抱紧了栖梧,连栖梧似乎都感受到了那远处传来的不祥气息,不安地动了动。
阿阮站在原地,刚刚获得金印和承诺的欣喜还未散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刁难和那远处传来的恐怖哀嚎浇了一盆冷水。她看着悬浮在面前,散发着柔和却沉重金光的“阴阳稳婆司”金印,又感受着口袋里敖璃所赠那枚血玉的微凉。
前路艰险,但她已无退路。
为了母亲,为了身边的孩子们,也为了在这酆都立足,她必须接下这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考题。
她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枚金印。金印入手微沉,却有一股暖流融入她的掌心,与她体内的那丝龙血和稳婆灵力隐隐呼应。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楚江王虚影那冰冷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
“民女,领旨。”
(第7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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