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胎里映出的那两个母亲的脸,像两把烧红的烙铁,一左一右,狠狠烫在阿阮的心尖上。温柔的,狰狞的,都是母亲。这认知让她胸口堵得发慌,喘不上气,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几个人压抑的呼吸声。白璎看着阿阮瞬间失了血色的脸,欲言又止。敖璃收回按在她后背的手,龙瞳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新找回来的昭阳,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镜子里透出的不祥气息和阿阮骤变的神色,让她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手臂上那些刚刚被压制下去的血色纹路又开始不安地扭动。
小桃紧紧攥着阿阮的衣角,小手冰凉,她看不见,但感知得到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沉重。
阿阮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两张交替闪现的脸驱散。没用。那影像像是刻在了眼皮底下。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点茫然和刺痛被一股狠厉取代。不能再想了。想再多,路也得往前走。
“白璎姐,”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能待了。地脉被污,阴阳失衡,留下是等死。”
白璎点头,她早就清楚这一点:“去哪儿?”
阿阮目光转向门外,穿过破损的院墙,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柳河屯,是锁龙井,是她一切纠葛开始的地方。
“柳河屯。锁龙井。”
这六个字吐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敖璃眉头微蹙:“你现在状态很差,锁龙井那边情况不明,尤其是……那个‘龙怨之魄’可能就在附近。”
“就是因为她在附近,我才必须去。”阿阮打断她,眼神冷硬,“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母亲……不管是哪一个,都在那里等着我。这笔账,该清了。”
她不再废话,开始快速安排:“白璎姐,你带着小桃、天赦、栖梧,还有昭阳,立刻收拾能带走的东西,主要是《诡胎录》、稳婆司金印、还有那些救命的药材和符箓。轻装简行,越快越好。”
她又看向敖璃:“敖璃,麻烦你,立刻去一趟黑水镇慈幼局,把七杀和沧生接出来。告诉他们,直接去柳河屯外的老槐岭汇合。”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点,阮槐可能还在附近盯着。”
敖璃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血色流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白璎也开始动作,她狐族出身,手脚利落,很快将紧要物品打包成两个不大的包袱。小桃紧紧抱着栖梧,天赦安静地跟在她脚边。昭阳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看着众人忙碌,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阿阮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臂上依旧不安分的血纹,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跟着我们走。你的问题,到了地方,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昭阳抬头看着她,那双野性的眸子里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在这里无处可去,体内那股随时会反噬的力量也让她恐惧,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收拾停当,一行人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这片已然残破的阴阳堂。没有回头,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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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屯,老槐岭。
这里离屯子还有一段距离,是片荒僻的山岭,长着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枝叶虬结,在夜色里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鬼怪。选在这里汇合,是为了避开屯子里可能存在的眼线,也方便观察锁龙井方向的动静。
阿阮她们先到一步。夜风呜咽,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阿阮站在岭上,望着远处柳河屯模糊的轮廓,以及更远处那片让她心头沉重的水域——锁龙井就在那附近。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里面像是结了冰。
小桃抱着栖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天赦趴在她脚边,散发着微弱的金光,驱散着夜间的寒气和些许不安。昭阳则靠在一棵树下,闭着眼,似乎在努力调息,压制体内的躁动。白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没过多久,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下疾驰而来。
前面的是七杀子。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周身那股子煞气更加凝练,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看到阿阮,他脚步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喊出声,只是快步走到近前,目光飞快地扫过她苍白的脸,眉头拧紧。
后面的是沧生。他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但气息比之前沉稳了不少,对着阿阮微微颔首,叫了声:“师父。”目光随即落在树下的昭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敖璃的身影最后显现,对着阿阮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顺利。
好了,齐了。
阿阮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几个“孩子”。
七杀,煞气盈身,是好刀,也是容易伤己的双刃剑。
沧生,心思沉静,能控水,也能抚慰人心。
昭阳,血脉诡异,力量狂暴,亟待疏导。
栖梧,天生灵木,是生机,也是希望。
天赦,金光护体,能定魂,能驱邪。
小桃……失了眼睛,却多了份洞彻命运的敏锐。
这就是她的五星子。歪瓜裂枣,各有各的毛病,却也各有各的不可替代。她把他们从各自的泥潭里捞出来,如今,要带着他们一起去闯那最凶险的龙潭虎穴。
她走到几人中间,夜色中,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
“叫你们来这儿,为什么,大概都猜到了。”阿阮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前面,就是锁龙井。里面镇着的,是我娘的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带着满腔怨恨不知道躲在哪儿。”
她顿了顿,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
“这一去,不是去认亲,不是去诉苦。是去了断。了断几十年的恩怨,了断阴阳的混乱,也了断……某些人妄图操控命运的野心。”
“会很凶险。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都凶险。可能会死。”
她话说得直白,没有任何粉饰。
“我阿阮,没什么大道理。只问你们一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怕不怕?现在想走,还来得及。我不拦着,也绝不怪罪。”
山岭上只有风声。
七杀子第一个站出来,猩红的眸子里战意燃烧,只吐了两个字:“不怕。”
沧生安静地跟上一步,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树下,昭阳睁开了眼,看着阿阮,又看了看其他人,挣扎了一下,也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沧生身边,虽然没吭声,但姿态摆出来了。
小桃抱着栖梧,声音带着点颤,却异常坚定:“师父在哪儿,我在哪儿。”
天赦周身金光微微亮了一下。
栖梧在襁褓里咿呀了一声,小手挥了挥。
阿阮看着他们,心里那块冰好像裂开了一道缝,有点发酸,又有点滚烫。
她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好!既然都不走,那今天,就在这儿,咱们立个誓。”
她将滴血的手指举到身前,目光如炬,扫视众人。
“此一去,为稳阴阳,非为私仇!祸福与共,生死同担!若有背弃,人神共戮!”
声音斩钉截铁,在夜风中传开。
七杀子二话不说,也咬破指尖。沧生、昭阳、小桃(被阿阮帮着刺破指尖),甚至连天赦,都被阿阮用血在额头上点了一下。五个星子,加上阿阮,六点殷红的血珠,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刺目。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这最简单的歃血为盟。
就在血誓立下的瞬间——
“轰隆!!”
原本还算平静的夜空,毫无征兆地炸响一声闷雷!乌云如同墨汁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瞬间遮蔽了星月。狂风大作,吹得飞沙走石,那棵老槐树的枝叶疯狂摇摆,发出鬼哭般的啸声。
脚下的山岭开始轻微震动。
与此同时,远处锁龙井的方向,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龙威与无尽怨念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眠的凶兽被惊醒,冲天而起!隐约间,仿佛有低沉而愤怒的龙吟,穿透厚厚的土层和混乱的狂风,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天地变色,龙吟示警!
最终决战的大幕,就在这血誓立下、天地异变的刹那,被悍然拉开!
阿阮抹去指尖的血迹,望着锁龙井方向那翻涌的黑云和冲天的怨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
她率先迈步,朝着那片风暴中心,决然走去。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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