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间充斥着回忆与背叛气味的出租屋，她坐了三趟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在一个充斥着老式居民楼和外来务工人员的区域下了车。这里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头顶交错，小巷狭窄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某种潮湿的霉味。她走进一家连招牌都模糊不清的小旅馆，前台是个打着瞌睡的中年男人，她递过去几张皱巴巴的现金，甚至没登记身份，就拿到了一个位于三楼角落的房间钥匙。
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床，一个掉漆的木桌，和一把摇晃的椅子。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面斑驳的墙壁，光线昏暗。但这正是她需要的——无人打扰，无人知晓。
锁好门，拉上那面薄得透光的窗帘，房间彻底陷入一种令人心安的昏沉。她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打开了那台厚重的、外壳甚至有轻微磕痕的老旧笔记本电脑。这是她的“影子设备”，里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能关联到“苏七”这个身份的信息。前世她备下它，是出于一种模糊的不安，如今却成了她重生后第一场战役的指挥所。
连接网络，启动经过多重伪装的虚拟机，输入冗长而复杂的加密指令。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在一个深邃的黑色界面，只有几个简洁的、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图标悬浮着。这里是暗网的某个角落，是她前世在无数个独自探查真相的黑夜中，唯一能感到些许温暖的地方。
而“d”，是她在这个黑暗森林里唯一的同行者，也是她的老师。
她的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点开了一个图标是抽象几何线条的通讯软件。登录，联系人列表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代号——d。头像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色的黑。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因激动而微颤的手指稳定下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寻求与现实世界如此紧密相关的帮助。
【q】：d，在吗？我遇到了麻烦。
消息发出，像投入寂静深渊的石子。暗网的通讯从来如此，没有“已读”提示，没有“正在输入”的安慰，只有无尽的等待。她盯着那片漆黑的头像，时间在老旧空调的嗡鸣声中缓慢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在她以为今天不会得到回应，准备先行离开时，窗口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d】：。
一个句号。这是他惯常的回应，表示他在，并且听着。
苏七精神一振，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她隐去了重生的荒诞，只将核心危机提炼出来：重要的创作成果被身边人窃取并伪造了抄袭证据，对方有一定技术防护意识，她需要拿到对方设备里关于伪造过程的铁证，以及可能存在的利益往来记录，并且，必须在对方察觉之前完成，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她尽可能地让描述显得专业而冷静，不想流露出太多属于“苏七”的慌乱和无助。在这里，她是“q”，是那个能跟上他思路，偶尔还能在代码上交锋一两回合的学员。
【q】：目标警惕性不低，常规渗透可能触发警报。我需要一次静默潜入。时间紧迫。
发出这段话，她心里有些忐忑。这个请求已经超出了纯粹的技术切磋范畴，直接介入了现实的、充满污浊的纠纷。d会怎么想？
短暂的沉默后，回复来了。
【d】：标识。
言简意赅。苏七立刻将几个关于林箬的网络标识发了过去——只能是她在网络上查到的关于苏家大小姐的相关信息。这些信息碎片化，不足以直接定位，但在d手里，可能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d】：等。
窗口状态没有变化，但苏七知道，他已经在行动了。她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网络另一端，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正以惊人的速度扫过数据洪流，修长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近乎无声的韵律，像最顶尖的刺客，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潜行。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她起身，用房间里提供的劣质电热水壶烧了壶水，水开时刺耳的鸣笛声吓了她一跳。杯子里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袋装茶包，泡出来的水带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她小口啜饮着，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渴和心脏不安的鼓噪。
二十五分钟过去。就在她杯中的水快要凉透时，聊天窗口再次跳动。
【d】：搞定。数据包（源文件元数据、关键操作日志片段、部分缓存镜像、关联通讯摘要）已推送至老地方。自解压，阅后即焚。清理工具随附，彻底扫尾。
下面跟着一串复杂的哈希校验码和指向某个临时缓存节点的指令。
苏七怔住了。她知道d很强，强到深不可测，但没想到会强到这种地步。不到半小时，不仅根据网络上那些真假难辨的信息，成功找到了林箬的网络痕迹，还突破了她那点可怜巴巴的“高级防火墙”，拿到了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铁证，甚至连清理工具都准备好了？这种举重若轻的效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优雅和强大。
【q】：……难以置信。多谢，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她发自内心地敲下这行字。
【d】：基础操作。对方的安全意识约等于无。下次找个像样点的目标练手。
语气依旧平淡，但苏七几乎能想象出他微微后靠，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样子。
【d】：你最近的代码风格变了。焦躁，有破绽。遇到事了？
苏七的心猛地一缩。d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他们之前断断续续的交流中，她偶尔会请教问题，或者分享一些自己写的小工具。重生带来的混乱和急于复仇的心态，显然让她在无意识中流露出了痕迹。
她不能说出真相，那太像天方夜谭。但对着这个亦师亦友的“陌生人”，她也不想完全用谎言搪塞。
【q】：是。遇到一些……很坏的事。差点活不下去。现在，正在想办法活下去，并且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她斟酌着，敲下这些模糊却沉重的字眼。
那边陷入了更长的沉默。久到苏七以为通讯已经中断。
【d】：需要现实干预吗？
这句话问得极其隐晦，但苏七瞬间理解了其中的含义。d拥有的资源和能力，绝不止于网络世界。他是在问，是否需要他动用网络之外的力量，让某些人“物理性”地消失或者付出代价。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让她头皮微微发麻。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力量守护着的暖意。她知道，只要她此刻点头，d很可能真的会让林箬，甚至林箬的那个菜鸡未婚夫，遭遇不测。这种不问缘由、不论对错，近乎本能的维护，让她眼眶发热。
【q】：不。不用。这次，我想亲手来。只是……需要一些信息和技术的支持。
她拒绝了。复仇的滋味，她要亲自品尝。
【d】：可以。保持通道畅通。必要时。
【d】：记住，q。对付敌人，要么不动，要么就一击毙命。打蛇，要打七寸。
留下这句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话语，d的头像暗了下去，重新融入了那片永恒的漆黑背景。
苏七看着屏幕上最后那行字，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已被彻底蒸发。
打蛇打七寸。
她会的。
她不仅要打中七寸，还要把那条毒蛇的骨头，一寸寸敲断，把它的毒牙，一颗颗拔掉。
不再耽搁，她立刻按照指令，从那个隐秘的缓存节点下载了数据包。使用d提供的独特算法解密后，里面清晰地陈列着林箬如何利用权限访问她的原始设计文件，如何在特定时间点进行篡改和伪造，甚至还有几封与竞争对手方面含糊其辞、但意图明显的邮件往来截图。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
关掉电脑，拔出所有连接线，她仔细地用d提供的工具扫描并清除了这台电脑和网络连接上的一切临时数据和日志痕迹。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站起身，拉开那面薄薄的窗帘。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顽强地挤进狭窄的巷道，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她拿起包，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入那片昏黄的光线里。
手中无形的利刃已经铸就，是时候，去切开那些虚伪的假面了。而隐匿于黑暗中的d，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神，在她踏上征途的第一步，便为她递上了最致命也最可靠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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