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坤宁宫庭院里的石榴树从花开到结果，沈清漪的孕肚也已高高隆起，平安度过了七个月。
太医正每旬请脉后，向萧珩回禀时，语气一次比一次轻松：“皇后娘娘脉象稳健，皇嗣胎息有力，一切安好。”
这“安好”二字背后，是坤宁宫上下如履薄冰的谨慎。殿内所有门槛都包上了柔软的锦缎，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即便是不小心滑倒，也能最大程度地护住沈清漪。
夏日用的竹簟早已收起，换上了透气柔软的棉褥，却又不会过分柔软以致起身困难。窗棂终日半开，既要保证空气流通，又需悬挂细纱，防止蚊虫飞入。
沈清漪的饮食更是重中之重。小厨房单独辟了出来，所用食材皆有专人验看、记录在册。掌勺的嬷嬷是萧珩亲自从御膳房挑出来的老人，最是稳重细心。
每道菜端上桌前，必由试毒太监和沈清漪身边的大宫女云袖双双尝过，静候片刻无恙，才会摆到沈清漪面前。即便是沈清漪一时兴起想用的点心，也绝无例外。
这日午后，沈清漪刚小憩醒来，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觉得口中有些寡淡，便轻声对云袖道：“忽然想起去年这时节，在家里吃过的那个冰镇梅子羹了，酸酸凉凉的，倒有些馋了。”
云袖闻言，面上带着笑，语气却十分谨慎：“娘娘想吃酸的再好不过，最是开胃。只是那冰镇之物，太医再三叮嘱孕期忌用，恐伤脾胃，惊扰了小殿下。奴婢让小厨房现做一碗温热的梅子羹来，多放些江南进贡的蜜渍梅子，酸甜可口，可好？”
沈清漪知她规矩，也不过是一时念起，便点了点头。
云袖立刻下去吩咐，不过两刻钟，一碗温度恰到好处的梅子羹便送了来，旁边还配了一小碟茯苓糕，说是嬷嬷想着娘娘吃了酸的，需得些实在东西垫垫胃。
沈清漪慢慢用着，殿外传来细微的争执声。
她抬眼望去，云袖已机警地走到殿门边，低声询问。
片刻后回转，面色有些为难，低声道：“娘娘，是丽修容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说是奉了她家主子的命，送来一盆罕见的并蒂莲，给娘娘赏玩解闷。守门的太监不敢放人，也不敢收东西，正僵持着。”
沈清漪舀起一勺梅子羹，神色未变。丽修容自协理之权被分后，表面安分，这类“殷勤”举动却时不时就有。
一盆花，看似无害，谁知根茎泥土是否干净？花香是否宜孕？
她淡淡道：“本宫如今闻不得浓香，丽修容的好意心领了。将那宫女好生打发回去，就说太医嘱咐，需静养，不宜多见生人异物。另外，查查那送花的小宫女近日都与何人接触过。”
“是。”云袖领命而去，处理得滴水不漏。既婉拒了东西，又暗中查探，防患于未然。
这便是沈清漪如今立下的规矩，坤宁宫如同铁桶一般，任何风吹草动，皆在她掌控之中。
晚膳时分，萧珩踏着夕阳余晖而来。他如今已是熟门熟路，宫人无声行礼，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他径直走入内殿，见沈清漪正由云袖扶着，在殿内缓缓踱步。七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略显笨拙，腰身沉重，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歇歇。
萧珩快走两步，伸手托住她的手臂，语气带着不自觉的责备：“既觉得沉，便好生坐着躺着，何必勉强自己走动。”
话虽如此，他却记得太医说过，产前适当活动利于生产，手上已是稳稳地扶住了她。
沈清漪就着他的力道站稳，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笑道：“太医说了，总躺着反倒不好，每日走上几步，日后生产才顺利。陛下放心，臣妾心里有数。”
萧珩不再多言，扶着她又走了一小圈，才让她在膳桌旁坐下。膳桌是特制的，比寻常桌子高些，方便她挺着肚子用餐。
桌上的菜式依旧精致，却明显避开了寒凉、活血之物，多以温和滋补、易克化的为主。
用膳时，萧珩见她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细细吃了，又用了几口素炒的嫩豆苗，胃口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些，便道：“看来今日的膳食合你口味。”
沈清漪接过云袖递上的温汤漱了口，方道：“陛下日日关心，底下人自是尽心。今日这豆苗炒得极嫩，陛下也尝尝。”说着，便示意宫人给萧珩布菜。
这种寻常夫妻般的对话与举动，如今在坤宁宫已是常态。
萧珩很受用这种细微处的关切，依言用了些。膳毕，宫人撤下残席，奉上清茶。萧珩并不急着处理政务，反而看着沈清漪硕大的腹部，忽然道：“朕瞧着，比前几日又大了些。”
沈清漪低头，用手轻轻抚过圆滚滚的肚腹，眉眼间是为人母的柔和光辉：“太医说，最后这两三个月，孩儿长得最快。如今动得也愈发有力了，有时夜里一脚踹过来，力道不小呢。”
她话音才落，忽地“哎呦”轻呼一声，手按着腹侧。萧珩神色一紧：“怎么了？”
沈清漪抬头，眼中带着惊喜又有些无奈的笑意：“正说着他呢，这就闹起来了。陛下您瞧。”
她拉着萧珩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腹侧。萧珩初时有些僵硬，但很快，掌心便清晰地感受到一下有力的顶动，仿佛里面的小家伙在伸胳膊蹬腿。
萧珩浑身一震，帝王威仪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惊愕的神情。他虽早已知道胎动，但亲手感触到如此鲜活的生命力，却是头一遭。
那一下下的动作，隔着衣料和肌肤传来，陌生而奇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的手久久没有收回，甚至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仿佛在安抚那个调皮的小家伙。
沈清漪看着他专注而略带新奇的侧脸，心中微暖。这一刻，他褪去了九五之尊的光环，更像一个期待孩儿降生的普通父亲。
“看来是个活泼的。”半晌，萧珩才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眼底的笑意却未散去。
“但愿莫要太活泼，折腾他娘亲才好。”沈清漪笑着嗔怪，手却爱怜地抚摸着腹部。
夜色渐深，萧珩在暖阁批阅奏章，沈清漪则在内殿灯下做着最后的针线活——一件大红色绣五蝠捧云纹的襁褓。
云袖在一旁陪着，小声说着六宫近日的动向：“惠妃娘娘将七夕宫宴的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昨日来禀报时，气色倒比先前更好了些。敬昭容那边，近日似乎安静得很，除了日常请安，极少出门。”
沈清漪针线不停，淡淡道：“安静未必是好事，叫人盯紧些。七夕宫宴，本宫身子重，就不出席了，一切由惠妃操持便是。你备份礼，到时以本宫的名义赏下去，要厚重些。”
“是，奴婢明白。”
这时，殿外传来细微响动，是萧珩处理完政务过来了。云袖连忙收拾好针线筐，无声退下。萧珩见沈清漪面露倦色，便道：“早些歇息吧。”
龙榻上，沈清漪侧卧着，腹部垫着特制的软枕，以缓解腰腹的压力。萧珩躺在她身侧，能清晰地听到她因负担过重而略显深沉的呼吸声。
夏日炎热，即便殿内放了冰盆，沈清漪也时常觉得闷热，寝衣很快便被汗濡湿。萧珩起初不惯，如今却也渐渐适应，甚至会在她翻身艰难时，下意识地伸手扶她一把。
今夜，沈清漪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翻了几次身。萧珩浅眠，被她动作惊醒，模糊间伸手探向她额头，触手微湿，是汗。
他起身，唤值夜的宫人换了一条干爽的软巾，又亲自用温水浸了，轻轻替她擦拭额颈间的汗渍。
动作间，沈清漪迷迷糊糊醒来，见状微微一怔，轻声道：“陛下……”
“睡吧，无事。”萧珩的声音在夜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放下软巾，重新躺下，手臂却越过两人的枕头，轻轻搭在她隆起的腹侧，仿佛一种无声的守护。
沈清漪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最终没有拒绝这份笨拙却真实的温暖。
她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伴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和腹侧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再次沉入梦乡。
坤宁宫的夜晚，静谧而安然，只有更漏声滴答，记录着这孕中看似平淡，却暗流涌动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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