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远山离开后,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扇厚重的隔音门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也将王平独自留在了真相的惊涛骇浪之中。
“容器”……“喂养”……“过载”……
这些词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王平的意识。
他躺在床上,身体僵硬,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却翻涌着比古墓中更狂暴、更令人绝望的惊涛骇浪。
原来,一切都不是偶然。永夜医院里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星辉剧院中扭曲疯狂的执念,古战场上戚将军积累数百年的冲天怨愤……这些他曾为之痛苦、挣扎、甚至借以成长的力量,很可能都只是“饲养员”投喂给“实验体”的精准饲料。
他那看似特殊的共情能力,或许并非天赋,而是与生俱来的、作为“容器”的可悲标识。就连晓玥的失踪……这个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最大执念,难道也是这庞大阴谋中的一环?
一种彻骨的冰寒从脊椎骨蔓延至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愤怒?有的,但那愤怒如同砸向无尽深渊的石子,连回响都听不到,瞬间便被更大的虚无感吞噬。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根关节都被无形的丝线操控,自以为是的抗争和抉择,可能只是剧本上早已写好的台词。
这种对自我存在的彻底否定,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加致命。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这个动作牵动了内外的伤势,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咳嗽,但他浑然未觉。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遮光帘。
窗外,是都市深邃的夜。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这熟悉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变得无比陌生而充满恶意。
那闪烁的灯光,像无数窥视的眼睛;那流动的车河,像命运冷漠前行的轨迹。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城市,也笼罩着他的心。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真相”的万丈深渊,而身后,来路已断。
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种孤独,并非形单影只,而是灵魂层面的隔绝。
无人可以倾诉,无人能够理解。
告诉魏子腾?只会让那个乐天派的技术宅陷入同样的恐慌。
告诉曼姐?她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太多,怎能再让她背负这令人窒息的秘密?更何况,如果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是一个阴谋,那身边这些看似真挚的情谊,又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被安排好的戏码?
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如同黑暗中的毒草,悄然滋生。也许……结束这一切,才是对这荒诞命运最彻底的嘲弄和反抗?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带着可怕的诱惑力。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灰蓝色的污染印记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却不祥的光。这印记,是“容器”的烙印,是归墟的锚点。摧毁它,是否就能终结这一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玻璃的瞬间——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一丝压抑痛楚的细微吸气声。
王平猛地一震,如同从梦魇中惊醒,倏然回头。
病房门口,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是黄曼。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脸色在走廊透进的微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显然也是勉强起身,依靠在门框上,才能稳住身形。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眸,此刻正深深地、复杂地凝视着他,里面没有惊讶,没有追问,只有一种……仿佛洞悉了一切的了然,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惜。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听到了多少?又……看出了多少?
王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解释,想掩饰,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她那沉默却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就像一个被当场拆穿谎言的孩子,只剩下无处遁形的狼狈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被看穿后的救赎。
黄曼没有走进来,也没有开口询问。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他。
目光如同寂静的月光,清冷,却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身上,照见他所有的颤抖、恐慌与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喧嚣与室内的死寂形成尖锐的对比。
然后,黄曼做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
她扶着门框,极其缓慢地、一步步地,挪了进来。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但她走得很稳。她没有靠近,而是在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这个位置,恰好与他站在窗边的身影,形成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夹角。既没有侵犯他最后的防线,又明确地表示了存在与陪伴。
她曲起膝盖,将下巴轻轻抵在膝上,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异常脆弱,与她平日里那个冷静强大的医者形象判若两人。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王平身上,依旧没有说话。
但这一次,王平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更多。
那不是怜悯,不是劝慰,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知道你很害怕。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但是,我在这里。
——即使你站在深渊边缘,我也会在这里,看着你。
——你不必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
没有拥抱,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触碰。
但这种超越语言的、纯粹的存在与见证,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励都更有力量。它像一根无形的缆绳,轻轻系在了即将坠入深渊的王平腰间,虽然纤细,却真实存在。
王平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转回头,再次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但这一次,感觉却截然不同。那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因为身后有了一盏沉默的、微弱却坚定的灯。
他依然恐惧,依然迷茫,依然被巨大的虚无感包裹。自我怀疑的毒刺依然深扎在心间。但……独自坠落的感觉,消失了。
他就这样站着,她就那样坐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被月光照亮的、充满无声理解的空间。
夜色,在窗外流淌;而某种东西,在寂静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崩溃的趋势,被这无声的陪伴,暂时遏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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