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贝利亚陷入沉思。这个概念,无论在地球还是宇宙的任何文明,都被赋予了无比美好和神圣的含义。但他其实……不太理解。或者说,他从未确信自己真正付出过能被称之为“爱”的感情。即使他曾对别人的情感做出过回应,那在他心中,也与“爱”划不上等号。这很矛盾,不是吗?他明明曾为学生的死悲痛欲绝,甚至不惜触碰等离子火花塔,只为向安培拉星人复仇。这难道不是爱吗?他不知道。这算爱吗?大概不算吧。他想,那更像是一种责任——身为老师对学生的责任,身为被孩子们信任的长辈的责任。促使他做出那个决定的,不止是芙丽蕾,还有在那场漫长战争中死去的所有战友、那些无辜消逝的生命……
在那场夺走一切的战争之后,他成了孤儿,也仿佛遗忘了很多东西。没有人能再给予贝利亚足够多、足够纯粹的爱,他觉得自己似乎也随之失去了感知爱的能力。为了在光之国看起来“正常”,他学会了模仿,学会了放大其他情感——与凯恩、玛丽的友情,与孩子们相处的亲情,与战友的同袍之谊……他将这些感情放大到极致,以至于凯恩向他表白时,他轻易接受了;孩子们说爱他时,他只当作是依赖与崇拜。可他忽略了,友情、亲情,这些同样是“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并未真正失去感受爱的能力,他只是……忘记了来自父母的那种、最原始纯粹的爱。即便他从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怪孩子”,他的父母也依然无条件地爱着他。是那场战争,夺走了他的爸爸妈妈,夺走了他的全部,带来了后续所有的折磨与苦痛。那场战争,才是罪魁祸首。
“贝利亚▎我们▌你,保护好▋▎”十六万年里,这句残缺不全的话像梦魇般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他曾一度厌恶这个声音,它仿佛在时刻提醒他那段即使遗忘也生理性厌恶的过往,以及他已然孤身一人的事实。
直到他死前,他也听见了它,伴随着爆炸的回响而来的爱的宣言。
但现在,那个声音消失了。自复活离开黑暗界后,他再也没听到过。他竟感到一丝……不习惯。那个声音曾证明他还活着,证明他的灵魂尚未被彻底吞噬。那它的消失,又意味着什么?贝利亚不知道。
他绝不能成为捷德的梦魇,不能让这孩子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忘了我吧。”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是黑暗,而你要向着光明。”只要不曾拥有,就不会期待;失去了,也不会黯然神伤。
说完,贝利亚转身欲走。他完成了对赛罗的承诺,不算食言。
“等一下,爸爸!”捷德冲上前,死死拽住贝利亚的衣袖。不能让他走,这一次如果放手,他真的会彻底消失,而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我也试过……试过好好当一个光之战士,试着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安稳地待在光之国,像大家一样生活。但是不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没办法那么平静,我甚至……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直视等离子火花塔的光芒。我可能……永远也当不好一个合格的光之战士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但是,有一件事我能肯定——我爱你,爸爸。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未来某一天可能再次堕入黑暗,卷土重来……我会阻止你,但我真的、真的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了。”
“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如果再失去你,我会死的。”
捷德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哀恸,深深刺痛了贝利亚。
没必要,真的不值得。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如此倾注感情。
“捷德啊,”贝利亚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有些人如同浅滩,温暖安全;而有些人,是埋葬了无数溺亡者尸骸的深海,一旦踏入,便永无回头之路。
捷德慌忙点头,力度大得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我五千年前就做好准备了!”
“……跟我来吧。”
贝利亚将捷德带到了“怪兽酒厂”。这里一如既往地混乱、喧嚣,充斥着宇宙三教九流的气息。捷德上次来时并未久留,拿到情报便匆匆离去,甚至没能得到真正想要的信息。
“爸爸,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捷德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
贝利亚瞟了一眼那些吵闹的宇宙人,淡淡吐出两个字:“喝酒。”
他径直走向里面,服务人员显然认得他,恭敬地为他们开启了一个安静的包间。
今天是父子局。
调饮师很快送上了垫肚子的小食和特调饮品,随后端来了怪兽酒厂最负“盛名”的烈酒——“黑暗之心”。
贝利亚先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他向来偏爱烈酒,如同他本人的性格,占了一个“烈”字。捷德不敢这样喝,只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瞬间感觉舌头发麻,一股灼热感从胸腔炸开。
在过去,宇宙中最有名的饮品是“澳尔斯钻石”,产自一颗如钻石般璀璨的行星。都说烈酒解千愁,酿造它的原材料据说真有舒缓精神、稳定情绪的功效。在那个时期,它对贝利亚而言,确实起到过些许作用。
已经三万多年没有尝到了,偶尔想起,竟还会有一丝怀念。
贝利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仿佛只是在饮用寻常的水。捷德不敢阻拦,只能弱弱地、一遍遍唤着“爸爸”。
“你……还没到光之国意义上的成年吧。”贝利亚放下酒杯,看向儿子,“虽然我没资格摆出父亲的架子管教你……但今天,我特许你喝酒。”
“是!是!”捷德受宠若惊般地应道,又努力喝了一小口,但“黑暗之心”的猛烈实在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对于一个此前一直乖乖喝牛奶的孩子来说,这太为难他了。
“怎么,不好喝吗?”贝利亚发现了捷德的窘迫。
“嗯,有点辣。”捷德老实承认。
辣?贝利亚细细品味了一口杯中物,对他而言,这只是很淡的味道而已。为什么会觉得辣?但他还是抬手叫来了服务人员。
“拿一瓶甜酒给他。”
服务人员很快送来一瓶粉色的酒液,介绍说是蜜桃风味的果酒。
这总该可以了吧。 贝利亚想,小孩子就是麻烦。
“喝吧。”
捷德浅浅抿一口,很甜,很好喝。
捷德学着父亲的样子,也开始一杯接一杯。毫不意外地,没过多久,他整张脸已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贝利亚也喝了不少,“黑暗之心”对他来说味道虽淡,但酒精含量却实打实地存在。
“喂,捷德。”贝利亚还记得压低声音,避免让外面的宇宙人听到光之战士的名字。
“啊……爸爸……”捷德强撑起沉重的脑袋,眼中含着朦胧的水汽,定定地望向贝利亚。
“你……”贝利亚突然语塞。捷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其中蕴含的、连他都无法忽视的强烈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真的……决定了吗?”贝利亚还是想给捷德最后一个挣脱的机会。酒后精神松弛,此刻捷德说的话,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当、当然!”捷德用力点头,说完却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惊得他连忙捂住嘴,脸颊更是红得发烫。
贝利亚看着他这副模样,竟忍不住笑了出来,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揉揉儿子的头发。捷德却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让贝利亚的手僵在了半空。贝利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捷德却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手,主动将那只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像寻求安慰的小狗般依赖地蹭了蹭。他的脸圆圆的、热热的,眼睛亮亮的,却因醉意蒙着一层动人的水雾。
“走吧。”贝利亚反手拉住捷德,起身出去结账。好巧不巧,总有不知死活的宇宙人凑上来。上次的噶次星人被凯撒打退,显然没能让其他势力长记性。
“噶次那个废物。”一个拟态形态难以分辨种族的宇宙人上前挑衅,“你怎么还敢来这儿,小鬼!”
贝利亚瞥了一眼捷德,见他没什么激烈反应,似乎没被对方的挑衅激怒。
“你做了什么?”贝利亚问儿子。
“没什么,爸爸。之前我来打听可能和您有关的消息,在这里遇到点麻烦。”
“说完。”
“就是……他们觉得我不应该来这里,想找我麻烦,然后……我把他们揍了一顿。”
“你把他们揍了?”贝利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突然开始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他贝利亚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角色,当年为了完成任务,各种手段都使得出来。看到捷德身上这股不驯的劲儿,他心中竟涌起一股异样的、近乎骄傲的畅快。笑罢,他眼神淡淡地扫过那几个挑衅的宇宙人,最终落回捷德身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
“欸?这……罪不至死吧,大概。”捷德并没有因为父亲说出如此危险的话而过度震惊,反而认真地思考并回答了问题。
“听见了吧?”贝利亚转向那些宇宙人,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儿子说你们罪不至死。现在,该滚了吧?”
他们本打算结完账就离开,不想多生事端,奈何现实总不遂人愿。贝利亚周身释放出一点点能量波动,那源自究极生命体的威压瞬间逼退了不识相的宇宙人。
他拽着捷德,一边朝外走,一边用终端给赛罗发了条简讯:来怪兽酒厂接我。
“等一下,爸爸……我们去哪儿啊?”捷德迷迷糊糊地问,酒精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
贝利亚握紧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答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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