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太留下的那点“秩序余震”还没完全从陈一一脑海里散去——她甚至下意识地把桌面上那几本祖传秘籍的边缘对齐了——第九位客户就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登场了。
先是一阵浓郁得几乎能形成实质烟雾的香水味（阴间最新款的“忘忧迷魂香”？）穿透门板飘了进来，然后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清脆，带着某种刻意营造的节奏感。紧接着，一个身影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
来者是一位年轻女鬼，穿着一条极其修身、开衩几乎到了大腿根的亮片红裙，烫着时髦的大波浪，脸上妆容精致得可以去拍美妆教程——虽然粉底厚得有点盖不住本来的青白色，眼线也飞得有点过于张扬。她手里拿着一个半透明的、镶满水钻的手机模型，正对着屏幕搔首弄姿，嘴里还念念有词：
“家人们，今天这身‘血染风华’限定皮肤，可是用我刚到账的‘痴情公子’打赏的冥币买的哦~喜欢的老铁双击666，礼物刷起来~”
陈一一：“……”
女鬼似乎这才注意到环境，放下手机（屏幕依旧亮着，显示着一个阴间直播平台的界面），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一一和这间破店，涂着鲜红口油的嘴唇撇了撇：“哟，就这么个地儿啊？听说你这儿算得准？给我算算！”
她自顾自地往那把破椅子上一“坐”（姿势妖娆，虽然坐空了），翘起二郎腿，高跟鞋尖一下一下点着空气。
陈一一揉了揉被香水味熏得有点发痒的鼻子：“算什么？”
“算姻缘！”女鬼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和炫耀，“我在‘冥府情缘’App上，认识了个超级优质的男鬼！生前是跨国集团cEo，死后是酆都鬼城高级顾问！长得帅，魂体凝实，能量充沛！最关键的是，他特别大方！天天给我刷游艇、刷城堡！”
她翻出手机相册（半透明的），给陈一一看几张同样半透明的“合影”。照片上的男鬼确实形象不错，西装革履，面容英俊，只是……表情有点过于标准，背景也总是模糊不清。
“这不是挺好？”陈一一不动声色。
“好什么呀！”女鬼突然激动起来，把手机往腿上一拍（拍了个空），“他约我线下‘魂体交融’（相当于阳间面基）好几次了！可我每次提出要先视频认证一下，他就各种推脱！不是说信号不好，就是说摄像头坏了！最近更是连消息都回得慢了！大师，你帮我算算，他是不是……是不是外面有别的鬼了？还是说，他是个……骗子？！”
说到“骗子”两个字，她声音都尖了，精心修饰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心。
陈一一心里明镜似的。得，阴间版“杀猪盘”，照骗网恋，经典套路。她再次掐指，同时仔细观察这女鬼。魂体能量虚浮，带着明显的虚荣和焦虑，而且她身上缠绕着好几道来自不同源头的、微弱的“愿力”或“念力”，其中一道格外粗壮，但属性……有点古怪，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不真实的“完美感”。
“这位……女士，”陈一一放下手，语气带着点同情，“你那个‘优质男鬼’，他App上的定位，是不是经常在‘阎罗殿核心区’、‘忘川别墅群’这些高端地段闪烁，但每次你细问，他又说是在出差或者开会？”
女鬼猛点头：“对对对！大师你怎么知道？”
“他给你发的那些奢侈品礼物截图，”陈一一继续，“是不是背景都差不多，而且永远没有清晰的购买记录或者物流信息？”
女鬼脸色变了变：“是……是啊……”
“还有，他是不是偶尔会跟你诉苦，说下面最近搞什么‘阴间数字货币试点’，他的大额资产暂时冻结，需要一点‘活动经费’打点关系，或者投资某个稳赚不赔的‘阴间新能源项目’，暗示你支援一下？”
女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魂体因为愤怒和羞恼剧烈波动，脸上的粉底都快龟裂了：“他……他前几天是跟我说过！说有个项目，回报率百分之五百！我……我差点就把我刚攒的、准备买‘凝魂精华液’的冥币转给他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亮片裙子哗啦啦直响：“骗子！死骗子！亏我还以为遇到了真爱！把我的感情还给我！把我打赏给他的游艇还给我！”
陈一一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说：“下面……最近是不是没搞什么数字货币试点？”
女鬼一愣，随即哭丧着脸：“好像……是没有。我问过在阴间银行工作的姐妹……”
“那就对了，”陈一一点点头，“建议你立刻拉黑删除举报一条龙。另外，下次网恋，记得下载‘冥府反诈中心App’，开启实时风险预警。还有，少信那些‘魂p图’软件，失真率太高。”
女鬼呆呆地听着，半晌，颓然坐了回去（又坐空了），捂着脸（虽然捂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这次不是表演，是真伤心了。“我……我怎么这么傻……我就是想找个靠谱的……怎么就这么难……”
哭了半天，她抬起头，妆都花了，露出底下更真实的青白色皮肤，眼神倒是清澈了不少。“谢谢大师……点醒我。不然我棺材本都要被骗光了。”她抽抽搭搭地说。
“咨询费……”陈一一提醒。
女鬼摸了摸身上，最后从那个镶满水钻的手机壳后面，抠下来一颗最大、最闪的……水钻？递给她：“我……我现在没钱，就这个最值钱了，阳间带来的施华洛世奇……高仿的，您别嫌弃。”
陈一一看着那颗闪烁着廉价光芒的“水钻”，沉默地接了过来。“行吧……下次长点心。”
女鬼道了谢，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脚步虚浮地飘走了，那股浓郁的香水味久久不散。
陈一一捏着那颗高仿水钻，对着光看了看，随手把它丢进了桌角那个石质试丹炉里。炉子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走到门口，夜风一吹，才感觉空气清新了点。
老槐树下，那个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离得更近了些，就站在巷子中段，月光将他白色的长袍镀上一层清辉，面容依旧模糊，但陈一一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微笑？
那是一种极淡的，带着点若有所思，甚至有点……欣赏？的笑容。
陈一一与他对视着，心里那种被窥探、被审视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但这次，似乎少了点之前的寒意。
白衣男子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槐树的叶子。他指尖轻轻一弹，那片叶子便打着旋，轻飘飘地，准确地落在了陈一一的脚边。
然后，他再次微微颔首，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消失。
陈一一低头，看着脚边那片翠绿的槐叶。
这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标记？
她弯腰捡起叶子，叶脉清晰，触手微凉。
手机震动。
“债主（亲爹）”：“网恋照骗？下面这帮家伙，学阳间糟粕倒是快。那颗水钻没什么用，当个亮片玩吧。白衣……他给你东西了？”
陈一一看着短信，又看了看手里的槐叶。
“给了一片叶子。”她回复。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回过来一条：“槐树通阴，他的叶子……留着吧，或许有用。”
陈一一捏着那片叶子，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
有用？有什么用？
她感觉，自己和那个白衣影子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极其微弱，但又确实存在的联系。
而这联系，正将她更深地拉入一个未知的漩涡。
喜剧还在继续，但舞台的灯光，似乎开始聚焦在她这个原本只想混口饭吃的算命小姐身上了。
下一个故事，又会揭示出这个漩涡的哪一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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