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灼热的白光中艰难地挣脱出来的。
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痛。全身的骨骼仿佛被拆散后胡乱拼接，每一寸肌肉都带着过度撕裂后的酸软和灼痛，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深可见骨的钝痛，那是心核过度燃烧后留下的虚空与创伤。喉咙干渴得如同龟裂的土地，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混合着铁锈、臭氧和某种未知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
林薇猛地睁开眼，随即被涌入视野的、过度曝光的景象刺得立刻闭上。短暂的眩晕后，她再次尝试，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眼缝。
映入眼帘的，不是守夜人基地那单调的乳白色天花板，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景象。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层流动的痕迹，只有一种均匀的、死气沉沉的灰暗光线，冰冷地洒落。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坚硬、布满粗粝砂石的地面上。身下是冰冷的、带着潮湿水汽的岩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牵动伤势而倒吸一口冷气，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身子，咳出的气息带着血腥味。
环顾四周，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这是一片荒芜得令人心悸的旷野。目光所及，只有起伏的、寸草不生的褐色丘陵，以及远处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残骸。空气中弥漫着衰败和荒凉的气息，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带着刺骨的寒意。没有鸟鸣，没有虫嘶，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压迫耳膜的寂静。
这里……是哪里？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灼热的痛感：守夜人基地刺耳的警报，岩冰冷的命令，燃烧的心核，破碎的隔离墙，陈昊那双混乱暴戾的血红眼睛，最后是那扇能源核心闸门后吞噬一切的强光……
她成功了？她带着陈昊逃出了那个冰冷的囚笼？
陈昊！
林薇猛地转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在她身旁几步远的地方，陈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病号服，身上沾满了尘土。眉心那道疤痕黯淡无光，但依旧像一道不祥的烙印。
他还活着。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但状态显然极差，比在守夜人基地时更加糟糕。她强忍着剧痛，爬到他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冷的额头。心核的力量几乎耗尽，她无法像以前那样感知他体内的具体情况，但那种深植于灵魂的、不祥的冰冷感依旧存在，如同休眠的火山。
“陈昊……陈昊……”她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昊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一息尚存。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逃出了守夜人的掌控，却坠入了这样一个未知的、看似绝境的荒原。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药品，两个重伤濒死的人，能在这里活多久？
她检查了一下自身。守夜人的灰色制服在逃亡中破损不堪，沾满污秽。左手腕上，那个被强行剥离徽记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除此之外，身上空空如也。破妄刺、染血笔记、甚至那枚燃命的药丸，都在之前的混乱中遗失殆尽。唯一剩下的，只有胸腔深处那颗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搏动着的完整心核。
它似乎也耗尽了力量，光芒内敛，传递出的不再是温暖，而是一种近乎枯竭的疲惫。但它还在跳动，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必须活下去。为了陈昊，也为了自己。至少要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找到一线生机。
林薇咬紧牙关，忍受着全身的剧痛，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虚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以辨识的线索或可利用的资源。
远处那些锈蚀的金属残骸似乎是唯一的“地标”。它们巨大而扭曲，像是某种巨型机械的遗骸，风格与她所知的一切科技造物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古老而诡异的气息。更远处，地平线的尽头，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忽明忽暗，难以分辨是自然现象还是人造光源。
风更冷了，带着湿气，预示着天气可能恶化。不能待在露天，必须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她回到陈昊身边，尝试将他背起来。但以她现在的状态，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陈昊虽然消瘦，但体重依旧不轻。尝试了几次，都因为脱力而失败，两人一起摔倒在冰冷的砂石地上。
无力感和挫败感几乎将她击垮。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为什么……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她只是想救一个人，想过平凡的生活，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酷？
就在这时，她胸口的心核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渗入她的心脉。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安慰，也是一个不容放弃的提醒。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林薇抹去眼泪，再次挣扎着爬起来。她改变策略，脱下自己破烂的外套，撕成布条，将陈昊的双臂绑在一起，然后拖着他，一步一步，朝着最近的一处金属残骸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砂石地面摩擦着陈昊的身体和他的衣服，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晰。每前进一米，都耗费着林薇巨大的体力和意志。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头，又迅速被冷风吹干。伤口在摩擦和用力下再次渗出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终于拖着陈昊，抵达了那堆锈蚀的金属残骸下方。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船舱般的结构，一侧已经坍塌，露出了内部黑暗的空间，勉强可以遮挡风寒。
她将陈昊安置在最里面相对干燥的角落，自己则瘫坐在入口处，几乎虚脱。天色似乎更加昏暗了，铅灰色的天空透出一种不祥的深紫色。
她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望着外面荒凉死寂的世界，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这里绝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个地方。守夜人基地的能源核心，那道强光，将他们送到了哪里？是另一个空间？还是……未来？亦或是，某个被遗忘的禁忌之地？
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守夜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陈昊体内那沉寂的“种子”，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们暂时自由了。尽管这自由，是用未知的恐怖换来的。
林薇蜷缩起身体，将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沉入心核，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对抗这无边的寒冷与绝望。
黑夜，即将降临这片无界荒原。而属于他们的流亡与求生，才刚刚开始。
（第六卷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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