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附近的工坊区,一派热火朝天。
新建成的高温熔炉如同一个巨大的火兽,昼夜不息地吞吐着烈焰与浓烟,将优质的铁矿石熔炼成炽热奔流的铁水。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鼓风机的轰鸣声、工匠们吆喝协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着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工业序曲。
墨笙带着一众墨家子弟和熟练工匠,按照燕丹提供的“炒钢法”雏形和改进的渗碳工艺,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提升铁的硬度和韧性。
每一次成功的浇铸,每一次淬火后呈现出更佳金属光泽的胚件,都能引来一阵兴奋的欢呼。
他们正在亲手开创一个时代,那种参与历史、创造未来的激情,让每个人都忘记了疲惫。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活力的中心,燕丹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独自一人坐在离工坊不远的渭水河畔,背对着那片蒸腾的热浪。
初春的寒风掠过河面,带来湿润冰冷的水汽,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云纹玉佩——那是鞠武临别前塞给他的。
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汩汩流淌的河面上,河水浑浊,打着旋儿向东奔去,带走了残冬的浮冰,也仿佛带走了某些抓不住的东西。
人果然不能闲下来。
一旦手头无事,思绪便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些不愿触碰的角落。
鞠武离开时那佝偻却决绝的背影,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句“生是燕臣,死是燕鬼”,如同烙印,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穿越前的导师,老陈。
那个同样清瘦、同样固执、同样把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亲孙子一样疼爱的老人。
会因为他熬夜查资料而吹胡子瞪眼,又会因为他取得一点成绩而笑得见牙不见眼,逢年过节,总会以“一个人吃饭不热闹”为由,硬把他拉回家,吃上一顿师母亲手做的、满是烟火气的家常菜。
老陈和鞠武的身影,在燕丹的脑海中渐渐重叠。
一样的谆谆教诲,一样的恨铁不成钢,一样的……毫无保留的关爱。
鞠武在加冠礼上说的那句“你有人要,不是无根浮萍”,当时听来只是感动,此刻回想,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灵魂深处最脆弱、最不愿示人的地方。
穿越至今,他看似混得风生水起,与秦王关系匪浅,贵为彻侯,可内心深处,那种“异乡之客”的漂泊无依感,从未真正消散。
鞠武那句话,恰恰弥补了这份缺失,让他感到自己在这个遥远的时代,似乎……也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根”的牵挂。
可是现在,这个“根”,却要为了一个昏聩的君王、一个注定灭亡的国家,去奔赴一场已知的死亡。
“果然,还是做不到……”燕丹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历史的惯性固然强大,吕不韦的算计固然阴险,嬴政的处境固然艰难……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他袖手旁观的理由!
穿越者的优势是什么?
是知道大势,更是知道那些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具体的人的命运!
如果他因为畏惧改变历史的后果,就选择明哲保身,对鞠武的遭遇无动于衷,那他和冷血的旁观者又有什么区别?
那他穿越这一遭,除了利用先知谋取自身的安逸和所谓的“积分”,还有什么意义?
“总要试试看吧?”他对着流淌的河水,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现在是大秦的安秦君!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质子!我有能力做点什么,至少……尝试一下!”
一股久违的、属于现代人的冲动和执拗涌上心头。
去他娘的历史惯性!
去他娘的政治权衡!
他就是要试试,能不能从死神手里,把他这位老师抢回来!
下定决心后,燕丹豁然起身,心中的迷茫和郁结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
他快步走回工坊,找到正满头大汗指挥淬火的墨笙,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命人备车,径直赶往咸阳宫。
当燕丹的马车驶入宫门时,恰逢嬴政也从华阳太后所居的长乐宫返回。
两人在章台宫前的广场上相遇。
嬴政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与华阳太后这番暗藏机锋的会面,似乎并未让他消沉,眉宇间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看到燕丹行色匆匆,面露急色,不由微微一怔,迎上前问道:“丹?何事如此匆忙?”
燕丹停下脚步,看着嬴政。
阳光洒在少年君王年轻却已初具威严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目前唯一有能力干预此事的人,也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拐弯抹角的试探和算计,决定坦诚相告。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纯粹地、不掺杂任何利益考量地,向嬴政提出个人意义上的请求。
“大王,”燕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有些发紧,他直视着嬴政的眼睛,目光清澈而恳切,“臣……有一事相求。”
嬴政还是第一次见到燕丹露出如此直接、甚至带着点无助的恳求神色,心中不由一紧,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随寡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章台宫偏殿。
殿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究竟何事?”嬴政转过身,看着燕丹,语气带着关切。
燕丹不再犹豫,将心中的担忧和盘托出:“大王,臣是在为老师鞠武担忧。”
“鞠武?”嬴政眉头微蹙,立刻想到了联燕伐赵计划破产之事。
“是。”燕丹点头,语气沉重,“老师此次使秦,肩负王命,欲联秦抗赵。如今事败,他空手而归……以燕王喜之性情,加之国内必有攻讦之辈,臣恐……臣恐燕王会迁怒于老师,治他一个办事不力之罪,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嬴政的衣袖,仰起头,眼中充满了真切的焦虑:“大王,老师年事已高,为人刚正,对燕国忠心耿耿……他这一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臣……臣实在无法坐视!”
嬴政看着燕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请求,感受着他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传来的微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见过燕丹智珠在握的样子,见过他插科打诨的样子,也见过他隐忍谋划的样子,却独独没见过他如此脆弱而直接地表达对另一个人的牵挂。
这种纯粹的、源于情感的请求,奇异地取悦了嬴政。
这让他觉得,自己在燕丹心中,不仅仅是需要效忠的君王,或许…也是一个可以依赖的存在。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让寡人如何做?”
燕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臣恳请大王,以秦王国书之形式,致信燕王喜。”
“信中不必提及联盟失败之事,只言鞠武先生学识渊博,品行高洁,于秦时与大王相谈甚欢,大王对其颇为敬重。”
“望燕王能善待贤臣,勿因小事而加罪。”
“或许……或许能借此保全老师性命。”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嬴政。
他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任性,甚至可能干涉他国内政,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几乎是唯一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
嬴政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他在权衡。
为一介别国老臣,动用国书说情,值不值得?
燕丹这份关切,是否过于逾越?
但当他抬头,再次对上燕丹那双充满期盼、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眼睛时,所有的权衡和算计都瞬间烟消云散。
不过是一封国书而已。
若能换得燕丹安心,换得他这份难得的、全然信任的依赖……又有何不可?
“好。”嬴政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寡人答应你。即刻便命人起草国书,快马送往蓟城。”
燕丹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嬴政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解脱瞬间淹没了他,让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臣……谢大王!”他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嬴政伸手扶住他,看着他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淡:“举手之劳。况且,鞠武先生,确为忠正之士,寡人亦不愿见其蒙难。”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放心吧,寡人既已答应,便会尽力。”
“嗯!”燕丹用力点头,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努力过了。
殿内烛火初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掌控与依赖,而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基于信任的恳求与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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