漯河入海,水色由墨绿渐染深蓝。
三艘剿兽司的玄黑战船,如同三柄撕裂怒涛的巨矛,引领着后方数十艘大小不一的征调民船,船队如离弦之箭,劈开愈发汹涌浑浊的浪涛,向着南方狂飙!船帆鼓胀到极致,桨叶疯狂拍击,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咸腥、腐烂、混杂着浓烈血腥的海风,如同粘稠的毒瘴,死死裹挟着船队,疯狂地灌入每一个人的口鼻肺腑!
林自强屹立于“镇海”号艏楼之巅,玄黑大氅在狂暴的海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招展的复仇之旗。他按剑而立,身形稳如山岳,钢骨境的气息沉凝内敛,却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足以焚天煮海的暴怒。目光穿透翻涌的水雾与低垂的铅灰色浓云,死死锁定前方那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悸的海岸线轮廓。
越往南,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便越是浓重。漂浮的碎木、破烂的渔网、翻着肚皮的死鱼随处可见。浑浊的海水中,不时能看到一团团暗红的血污晕染开来,或是一截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残肢断臂随波起伏。偶尔有体型庞大、形态狰狞的低阶海妖尸体被浪头抛上甲板,引来兵卒们警惕而厌恶的目光。
“大人!前方…金厢镇!”了望塔上,传令兵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穿透风浪传来。
林自强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尽头,那原本应是繁荣渔港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曾经高耸的灯塔拦腰折断,巨大的石基浸泡在污浊的海水里。镇子外围那绵延数里的、用巨大条石垒砌的堤岸和海墙,此刻如同被巨神之锤反复轰砸过,大段大段地崩塌、碎裂,巨大的石块散落在滩涂和浅海,如同被嚼碎的骨头。镇内,熊熊烈焰仍未熄灭,浓密的黑烟如同狰狞的黑龙,扭曲着直冲天际,将本就阴沉的天空染得更加污浊。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浓烟与火光中若隐若现,曾经鳞次栉比的屋舍,十不存一!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滩涂!目光所及,密密麻麻!全是形态扭曲、蠕动爬行的海妖!
覆盖着厚重甲壳、挥舞着巨螯的铁甲巨蟹;如同巨大肉球、表面布满吸盘与骨刺的腐毒刺球;长着数条滑腻触手、口器如同菊花般裂开的噬人章鱼;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浑身覆盖着粘液、长着利齿和骨刃的低阶海妖……它们如同涌动的、散发着恶臭的潮水,覆盖了每一寸沙滩、礁石和倒塌的废墟!残存的人类尸体,在这些海妖的撕扯啃噬下,如同破布般迅速消失,只留下滩涂上大片大片暗红发黑、令人作呕的污迹!
“吼——!”
“嘶嘶——!”
“咕噜噜——!”
无数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咆哮、咀嚼声混杂着海浪的轰鸣,形成一片地狱般的喧嚣,隔着数里海面,便如同实质的声浪冲击着船队!
“畜生!”船首,刚刚装备上一对取自玉骨境裂地蛮牛巨大犄角锻造的沉重撞角拳套的石开山,目眦欲裂,铁塔般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双拳紧握,发出骨节的爆响。
柳无痕立于桅杆横桁之上,身形飘忽,指间几枚用玉骨境毒鳄獠牙打磨的惨白骨镖无声旋转,寒光吞吐不定,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滩涂,锁定着几头气息格外凶戾的铁皮境海妖头目。
“镇海号!床弩准备!火油箭!目标滩涂密集区!三轮覆盖!”林自强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压下所有喧嚣!斩浪剑尚未出鞘,但那弥漫开来的森然杀意,已让船首翻涌的浪涛都为之一滞!
“得令!”船上的老兵反应快如闪电。巨大的绞盘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粗如儿臂、缠绕着浸油厚布的沉重弩箭被填入巨大的床弩槽道!火把点燃了箭簇上的油布!
嗡——!嗡——!嗡——!
三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弓弦爆响!
三道燃烧着橘红色烈焰的流星,撕裂狂暴的海风,带着凄厉的死亡呼啸,划过高高的抛物线,狠狠砸向那片被海妖占据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金厢滩涂!
轰隆!轰隆!轰隆!
三团巨大的火球在金厢滩涂中央猛烈炸开!粘稠的火油四散飞溅,瞬间点燃了无数覆盖着粘液和油脂的低阶海妖!凄厉到不似人间的惨嚎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在密集的海妖群中疯狂蔓延、跳跃!焦糊的恶臭混合着海腥气冲天而起!
“吼——!”一头潜伏在废墟阴影中、体型如同小山丘般的玉骨境巨螯龙虾被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焰燎到,发出震怒的咆哮!它挥舞着足以轻易夹断战船桅杆的恐怖巨螯,猛地从藏身处冲出!暗红色的厚重甲壳在火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两只幽绿的复眼死死锁定了海面上那三艘挑衅的玄黑战船!
“目标!玉骨境巨螯龙虾!弓弩手!破甲重箭!压制!”林虎的吼声在“磐石”号上响起。
咻咻咻——!
密集如飞蝗的破甲重箭,带着尖锐的哨音,如同黑色的暴雨,狠狠攒射向那头冲出的巨兽!大部分箭矢撞击在它厚重的甲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火星四溅,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但其中夹杂的几支由铁皮境兽筋强弓射出的特制破甲重箭,却深深钉入了甲壳的缝隙,引得巨螯龙虾发出更加暴怒的嘶吼!
船队并未在金厢废墟外的海面过多停留。三轮火油箭覆盖,只为撕开一道缺口,制造混乱!
“全速!目标——金厢镇后方,卧牛岭!”林自强的命令斩钉截铁!根据林虎接收到的最后情报和传讯玉符的零星画面,金厢镇最后的抵抗力量,以及大部分幸存的民众,都退守到了镇子后方数里外那座易守难攻的卧牛岭!
船队强行加速,船首劈开燃烧着海妖尸体的污浊海水,碾过漂浮的残骸,如同钢铁洪流,沿着海岸线,向着金厢镇后方狂飙突进!
绕过已成废墟的镇子,前方景象豁然一变。
一片相对开阔的冲击平原之后,一座形如卧牛、山势陡峭、林木茂密的巨大山岭拔地而起!山脚下,原本流淌的溪流已被染成暗红,堆积着大量海妖和人类的尸体。一条蜿蜒崎岖的山道,从山脚直通半山腰的险要隘口。
此刻,那道隘口,已成血肉磨盘!
一面由巨木、山石、甚至破碎的渔船残骸、海妖甲壳临时堆砌起来的、高达数丈的简陋壁垒,横亘在狭窄的山道上!壁垒之上,人影晃动,喊杀震天!
壁垒下方,是如同潮水般汹涌冲击的海妖大军!铁甲巨蟹挥舞着巨螯,狠狠撞击着木石壁垒,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壁垒剧烈摇晃,碎石木屑簌簌落下!腐毒刺球滚动着,试图从缝隙中挤入,喷溅出腐蚀性的毒液!更多的低阶海妖如同蚁群,攀附着同伴的尸体和粗糙的岩壁,疯狂向上攀爬!
壁垒之上,守军已是强弩之末!
残存的海防乡勇、陆川派来的少量援兵、更多的是手持简陋武器甚至农具的青壮镇民!他们浑身浴血,甲胄破碎,许多人身上带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嘶吼着,用长矛狠狠捅刺下方攀爬的海妖,用石块、滚木狠狠砸下!箭矢早已耗尽,只能用削尖的木棍投掷!
壁垒中央,一面残破的“金厢”战旗斜插在最高处,被鲜血染透,在腥风中猎猎作响。旗下,一名断了一条手臂、用布条草草裹住断口的中年将领(白沙湾最后的守备官陈平!),仅存的右手挥舞着一柄卷刃的厚背砍刀,状若疯虎,嘶声力竭地指挥着:
“顶住!给我顶住!石头!砸!砸死这些畜生!”
“二队!补缺口!快!”
“小心毒液!!”
“爹——!”壁垒后方,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随即被一名妇人死死捂住嘴拖入更深的掩体。
海妖的攻势如同永无止境的怒潮!每一次冲击,都有守军惨叫着被拖下壁垒,瞬间被撕碎淹没!壁垒在巨螯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几处支撑点已经岌岌可危!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就在壁垒即将崩溃的刹那!
“呜——嗷!!!”
一声狂暴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兽吼,伴随着沉重的踏地轰鸣,猛地从山道下方传来!一头体型比之前滩涂上那头更加庞大、甲壳呈现出暗金光泽、气息赫然达到玉骨境巅峰的巨螯龙虾王,在无数海妖的簇拥下,如同移动的战争堡垒,缓缓逼近!它那对如同攻城锤般的恐怖巨螯高高举起,暗金色的甲壳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目标,直指那摇摇欲坠的壁垒核心!
“完了…”守备官陈平看着那如同山岳般压来的恐怖巨兽,仅存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灰败。他握紧了卷刃的砍刀,准备进行最后的、注定徒劳的冲锋。
千钧一发!
“孽畜——受死!!!”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暴喝,裹挟着撕裂苍穹的恐怖杀意与无上威严,如同九天惊雷,猛地从海面方向炸响!声音未落,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已至!
咻——轰!!!
一道缠绕着熊熊烈焰、粗如梁柱的巨型床弩箭矢,如同陨星坠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精准无比地轰在那头玉骨境巅峰巨螯龙虾王刚刚抬起、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右螯关节连接处!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炽烈的火焰、碎裂的甲壳碎片和暗金色的腥臭体液猛烈炸开!巨螯龙虾王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惨嚎!它那坚不可摧的右螯,竟被这毁灭性的一击硬生生炸断了一半!断口处焦黑一片,粘稠的体液如同喷泉般狂涌!
“援军!是援军!林将军!是剿兽司的船!”壁垒上,眼尖的守军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嘶吼!
只见海面之上,三艘巨大的玄黑战船如同复仇的巨兽,正全速冲向山脚方向!当先的“镇海”号艏楼之上,林自强那铁塔般的身影傲然挺立!斩浪剑已然出鞘!暗哑的剑身之上,一道刺目的猩红血线蜿蜒游走,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森寒锐意!他身后的玄黑大氅,在狂暴的海风中,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
“剿兽司!登陆!杀——!!!”
林自强的咆哮,如同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杀——!!!”
“碾碎海妖!!!”
“护我金厢!!!”
震天的怒吼从三艘战船上同时爆发!巨大的战船甚至来不及完全靠岸,“镇海”号船首狠狠撞上浅滩淤泥!船身剧烈倾斜!
“随我冲!”石开山一声狂吼,身披临时用玉骨兽材加固的重甲,双拳戴着狰狞的牛角撞拳,如同人形凶兽,第一个从倾斜的甲板上一跃而下!沉重的身躯砸入浅海,激起冲天水柱!他双拳左右开弓,将两头挡路的铁甲巨蟹连甲带肉砸成肉酱,硬生生在密集的海妖群中砸开一条血路!
柳无痕身影如鬼魅,脚尖在船舷上一点,人已化作数道残影,凌空扑向壁垒方向!指间惨白的骨镖如同索命的寒星,无声无息地没入几头正在攀爬壁垒的海妖头目眼窝或口器深处!中镖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浑身僵直,冒着黑烟栽落!
赵镇岳身披重盾,如同移动的铁壁,掩护着身后一队手持缠绕了石皮境兽筋强弓的射手,紧随石开山之后登陆!重盾狠狠拍飞扑来的海妖,强弓手则冷静地张弓搭箭,一支支特制的破甲重箭带着厉啸,精准地钉入远处正在指挥低阶海妖的精英海妖体内!
更多的剿兽司锐卒,如同下山的猛虎,从三艘战船上蜂拥而下!刀光剑影瞬间淹没了滩头!刚刚还在疯狂冲击壁垒的海妖群,后方陡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顿时陷入巨大的混乱!
壁垒之上,守军目睹这神兵天降的一幕,早已枯竭的血液瞬间重新沸腾!绝望化为狂喜,化为滔天的战意!
“援军到了!兄弟们!杀出去!接应林将军!”守备官陈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仅存的右臂挥舞着卷刃的砍刀,第一个从壁垒缺口处跃下!残存的守军和青壮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紧随其后,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壁垒上冲杀而下!
内外夹击!
山脚下狭窄的区域,瞬间化作最惨烈的血肉漩涡!剿兽司的生力军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海妖群混乱的侧翼!金厢守军则从壁垒俯冲,带着积郁已久的悲愤与仇恨!刀锋斩断骨甲,长矛洞穿肉躯,重锤砸碎头颅!海妖的嘶鸣、人类的怒吼、兵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交织成一片最原始、最残酷的死亡乐章!
林自强并未立刻加入下方的混战。他依旧立于“镇海”号倾斜的艏楼之上,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那头遭受重创、陷入狂暴的玉骨境巅峰巨螯龙虾王!
这头凶兽,才是金厢战场真正的核心!不斩此獠,海妖的指挥核心不灭!
断螯的剧痛彻底激发了龙虾王的凶性!它那幽绿的复眼死死盯住了船上的林自强,充满了怨毒与毁灭的疯狂!仅存的左螯高高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朝着“镇海”号倾斜的船体拦腰砸来!这一击若中,即便是玄铁与灵木打造的坚固战船,也必将被拦腰斩断!
林自强眼中寒芒爆射!斩浪剑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嗡鸣!剑身上那道猩红血线瞬间亮到极致!
他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血影,竟是不闪不避,迎着那如同山岳崩塌般砸落的恐怖巨螯,逆冲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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