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忠烈祠的香火尚未散尽,卧牛岗上那庄严肃穆的钟声似乎还在群山间隐隐回荡。剿兽司衙门内,公文堆积如山。南部海疆的重建规划、抚恤发放的核验、新军的整训章程、莲花山脉深处炼兽宗余孽的零星情报……每一份都关乎万千生民,沉甸甸地压在案头。
林自强端坐于宽大的玄铁案后,眉峰微锁。他指尖沾着朱砂墨,正欲在一份关于湖东镇重建工坊的条陈上批注,落笔处却悬停半空。窗外秋阳正好,穿过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斜长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异常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书房的沉凝。亲卫队长赵铁柱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激动与狂喜,他几乎是冲进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大人!大喜!红草堡…红草堡急报!夫人…夫人平安诞下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笔尖的朱砂,“啪嗒”一声,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刺目的红。
林自强霍然抬头!
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如同被阳光瞬间驱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失神的愕然,随即,眼底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最终化为嘴角一抹难以抑制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千金…妹妹。
那个在红草堡尸山血海中,与他一同从废墟里爬出来,用瘦弱肩膀扛起绝望,用泼辣坚韧守护着最后一点星火的李三娘…那个他亲手牵线,送入父亲怀中,用她特有的泼辣与温暖,焐热了父亲半生孤寂的女人…终于,有了血脉的延续。
快一年了。
时间快得…恍如昨日。
“备马!”林自强猛地站起身,玄铁案椅被他带得向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他看也没看那份洇了朱砂的公文,斩浪剑不知何时已悬在腰间,玄黑大氅带起一阵风。
“通知林虎,陆川剿兽司一应事务,由其暂代!石开山、柳无痕随行护卫!传令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日落之前,我要在红草堡喝上满月酒!”命令快如连珠,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喜悦。
“得令!”赵铁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旋风般冲了出去。
马蹄声如同骤雨,踏碎了陆川衙署的宁静。三匹神骏的乌骓马载着林自强、石开山、柳无痕,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冲出陆川城门,卷起一路烟尘,向着西北方向——红草堡,绝尘而去!
红草堡。
这座曾经在兽潮下化为焦土、又在林自强父子与李三娘手中浴火重生的堡垒,此刻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喧嚣而温暖的喜庆之中。
堡墙之上,新换的“林”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与往日肃杀不同,旗杆上系着长长的、象征新生的红色绸带。堡门大开,披着崭新皮甲、精神抖擞的堡丁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堡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海城县令带着属官,奉上精致的玉如意和长命锁;磐石武馆馆主赵镇岳亲自押送着数车滋补气血的珍稀药材;曾经红草堡的旧部,如今已是各地小吏或富户,携家带口,送上朴实却厚重的心意;更有许多听闻消息自发赶来的周边村镇宿老、乡绅,带着鸡鸭米面,只为沾一沾节度使大人弄瓦之喜的福气。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饭菜香、脂粉香,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烘烘的喜气。
曾经的议事大堂,如今张灯结彩,成了宴客的主厅。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林大山,一身崭新的绛紫锦袍,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甚至有些憨厚的笑容,正被一群道贺的官员和老兄弟围着,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恭喜节度使大人!弄瓦之喜,天降祥瑞啊!”
“林老哥好福气!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小千金将来必是贵人!”
“大人后继有人,海陆川之福啊!”
林大山哈哈大笑着,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一回礼,眼角眉梢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十岁。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开怀大笑的眼底深处,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个此刻正在后院静养的坚强女人的心疼与柔情。
后院,曾经的守备府邸,如今是节度使府邸的内宅。比起前厅的喧嚣,这里安静许多,却也透着一种紧张过后的温馨暖意。
产房外的小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奶香。几个手脚麻利、经验丰富的婆子轻手轻脚地进出,脸上带着完成重任后的轻松笑意。
内室,温暖如春。李三娘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脸色带着生产后的苍白与疲惫,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蕴藏着星辰,所有的坚韧、泼辣在此时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温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襁褓。
襁褓用最柔软的细棉布包裹,绣着精致的百子图。里面,一个小小的、红扑扑的婴儿正闭眼酣睡。稀疏柔软的胎发贴在头皮上,小鼻子小嘴,粉嫩得像初绽的花苞。一只小小的拳头无意识地伸在襁褓外,紧紧攥着,仿佛握着整个世界。
“小姐真是乖巧,吃饱了就睡,不哭不闹的。”一旁伺候的乳娘轻声细语,满眼慈爱。
李三娘嘴角弯起,伸出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此刻却无比轻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柔嫩得几乎透明的小脸蛋,低低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满足:“像她爹…也像她大哥…都是倔脾气…”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李三娘眼睛一亮,看向门口。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掀开。
风尘仆仆的林自强站在门口。玄黑的大氅上还带着一路疾驰沾染的尘土,眉宇间是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暖融融的笑意,如同秋阳般落在李三娘和她臂弯的襁褓上。
“三娘。”他唤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路奔波的沙哑。
“强子!”李三娘眼睛瞬间湿润了,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快!快来看看你妹妹!”
林自强几步走到榻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那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那无意识吮吸着的小嘴,那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奇、柔软与责任感的情愫,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所有的血腥与征尘。
他伸出手指,动作是战场上从未有过的轻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紧握的小拳头。
那小小的拳头,竟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林自强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抬起头,看向李三娘,眼中是真诚的笑意:“辛苦你了,三娘。妹妹…很好。”
李三娘笑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那是喜悦的泪水,是历经磨难后看到新生希望的泪水。
“外面都等着你呢,”她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鼻音,却依旧爽利,“你爹都快被灌醉了,快去救救场子!”
林自强点点头,目光再次温柔地掠过熟睡的婴儿,这才直起身,对着李三娘郑重道:“你好好休息。有我在。”
转身,掀帘而出。当他挺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喧嚣喜庆的前厅时,脸上的温柔已尽数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深处那抹暖意,却如同投入深潭的阳光,久久不散。
“大哥!”林虎端着酒杯迎上来,脸上是纯粹的高兴。
石开山、柳无痕等人也围了过来,眼中带着笑意与敬意。
林大山看见长子,更是开怀大笑,招手道:“强子!快过来!给老子挡酒!这帮老小子,想灌翻老子,门儿都没有!我闺女还等着我给她起个好名字呢!”
满堂宾客哄然大笑,气氛更加热烈。
林自强接过林虎递来的酒碗,环视着满堂的喜庆,看着父亲开怀的笑脸,听着后宅隐约传来的婴儿细微的哼唧声。红草堡的烟火气,亲人的笑语,新生命的啼哭…这一切,与他身后那玄甲铁戈、血火征途,是如此的不同,却又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斩浪剑柄冰凉,心中却暖意盎然。
此间烟火,此方安宁,便是他林自强,以手中剑,誓死守护之根!
他举起酒碗,声音清朗,响彻大厅:
“诸位!今日舍妹初生,林某代家父,谢过诸位盛情!满饮此杯,贺我红草堡——新芽萌发,根基永固!”
“贺新芽萌发!根基永固——!”
欢呼声、碰杯声,再次将红草堡的喜庆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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