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陆川府城新年的余韵尚未散尽,空气中炖肉的浓香还未彻底被江风吹淡,另一股更加鲜活、喧腾的喜庆气息,已如同初春悄然萌发的草芽,迫不及待地顶开了冬末的寒意。
元宵!
这座在血火中拔地而起的雄城,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元宵佳节。如果说年关的盛宴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厚重与府城新立的庄重,那么元宵的热闹,则更像是压抑了太久后的尽情释放,是这座新生城市血脉里流淌的、属于人间的滚烫活力。
天色尚未全暗,镇海门内外已是人声鼎沸。巨大的城门洞开,无数盏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花灯如同一条流淌的光河,从城内一直延伸到城外江畔新开辟出的巨大灯市广场。长街两侧,早已被各式各样的摊贩占满,吆喝声、笑闹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片欢腾的海洋,比年关时更添了几分纯粹的烟火气。
林自强换下那身象征权柄的玄色锦袍,只着一身深青色的细布劲装,外面罩了件半旧的羊皮袄子,刻意收敛了周身那属于钢骨大成强者的无形威压,混在如织的人流中,看起来只是一个身形挺拔、气质沉稳的寻常青年。只是那双在灯火映照下愈发深邃锐利的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四周时,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的掌心,却握着一只温软微凉的小手。
张秀云今日也褪去了医馆里常穿的素色衣裙,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石榴红色的夹袄,领口和袖口镶着雪白的兔毛,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弯弯。乌黑的发髻上簪了一支小巧的、用贝壳和细碎彩石串成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灯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微微仰着头,好奇又欣喜地打量着周围光怪陆离的花灯世界,鼻尖被寒风吹得微红,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氤氲,清亮的眸子里映满了璀璨的灯火。
“自强哥,你看那个!”她忽然雀跃地拉了拉林自强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摊位。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摊子上挂满了用各色彩纸、竹篾扎成的精巧灯谜。其中一个走马灯做得尤其别致,灯壁上绘着形态各异的珍稀药草,随着灯影旋转,栩栩如生。灯下垂着一枚小巧的红纸笺。
“那个灯谜,定是与药材有关!”张秀云眼中闪着医者特有的笃定和兴趣。
林自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任由她拉着挤到灯谜摊前。周遭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浓郁的食物香气混杂着脂粉、灯油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灵觉悄然铺开,方圆数丈内人群的呼吸、心跳、甚至低声的交谈都清晰可辨。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只有纯粹的、属于节日的喧嚣与活力。这让他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瞬,将更多的心神放在身边人儿雀跃的侧脸上。
“老丈,这个灯谜怎么猜?”张秀云指着那药草走马灯下的红纸笺,声音清脆。
老者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姑娘好眼力。谜面是‘生在青山叶儿青,死在凡间一身轻。过五关,斩六将,留下白骨在人间’。”
“呀!是灯草!”张秀云几乎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太过简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老者。
老者哈哈一笑:“姑娘聪慧!正是那灯芯草!这盏‘百草图灯’,归你了!” 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盏精致异常的走马灯取下,递了过来。
张秀云欢喜地接过,提在手中,灯影流转,映得她笑靥如花。她将灯往林自强面前一举:“看,好不好看?”
灯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比那百草图灯更加璀璨。林自强心头微暖,点了点头:“好看。” 他自然地伸手,替她拂开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额头。
两人相视一笑,提着那盏药草灯,继续汇入汹涌的人潮。
江畔的灯市广场是今晚真正的核心。这里临时搭建起巨大的竹木高台,锣鼓喧天。
“咚咚锵!咚咚锵!”
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锣鼓点敲得人心头发烫!数十条色彩斑斓、鳞甲鲜明的“旱龙船”在人群围出的空地上翻腾游弋。船身由竹篾彩纸扎成,船下是数十名精壮汉子肩扛手抬,随着鼓点上下起伏,做出破浪、争流、盘旋等种种惊险动作。船头一人扮作艄公,手持彩绸扎成的长篙,指挥若定,船尾则有人奋力摇动巨大的纸扇,模拟风帆。船身两侧,更有健儿手持木桨,随着号子整齐划一地做出划水动作,气势惊人!
“好!好一条翻江龙!”
“左边那条红船!快!冲过去!”
“哎呀!撞上了!撞上了!稳住!”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和惊呼,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林自强护着张秀云挤到一处视野稍好的地方。他看着那些汉子在沉重的“船身”下憋红了脸,青筋暴起,脚步却踏得异常沉稳有力,每一次起伏都蕴含着某种粗犷的韵律。这并非武道,却同样需要极强的协调、力量与耐力。钢骨大成的敏锐感知,甚至能“听”到他们脚下发力时肌肉纤维绷紧的细微声响,感受到那汗水蒸腾中勃发的、属于普通人的坚韧生命力。
“真热闹。”张秀云看得目不转睛,小脸兴奋得通红,手中那盏药草走马灯也随着她的情绪轻轻晃动。
“饿了没?”林自强侧头问她,声音在喧嚣中依旧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那边有卖‘镇海元宵’的。”
广场边缘,一字排开着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小吃摊。最火爆的当属“老张头元宵铺”。巨大的铁锅支在旺火上,乳白色的汤水翻滚沸腾,一只只硕大饱满、皮薄透亮的元宵在汤中沉浮,散发出浓郁的糯米甜香和馅料的诱人气息。摊前早已排起了长龙。
林自强仗着身手灵活,护着张秀云很快挤到前面。老张头那张被灶火熏得油亮的脸上堆满了笑,手中长勺翻飞,动作麻利得让人眼花缭乱。
“少…呃,这位小哥,姑娘,来点什么馅儿的?咱这儿有海菜鲜肉的!剑齿鲨肉剁的馅儿,鲜掉眉毛!有芝麻桂花糖的!甜而不腻!还有新琢磨出来的蟹黄流沙馅儿!包您没吃过!” 老张头差点喊漏了嘴,连忙改口,热情地介绍。
“我要芝麻桂花糖的!”张秀云抢先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锅里翻滚的胖元宵。
“一样。”林自强简短道,目光扫过老张头那因常年抡勺而格外粗壮、筋肉虬结的手臂——这力道,不下于铁皮小成的武者了。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撒着点点金黄桂花的元宵递到手中。白瓷碗,清汤,几颗圆润饱满的元宵卧在其中。张秀云迫不及待地用竹签戳起一个,小心地吹了吹,咬开一个小口。软糯的皮破开,里面滚烫的、流淌着浓郁芝麻香和桂花清甜的金黄馅料瞬间涌出,烫得她直吸凉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只能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吹,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
林自强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他舀起一个海菜鲜肉馅的,咬开。劲道的鲨鱼肉糜混合着海菜的独特咸鲜,在舌尖爆开,带着一股属于大海的野性力量感。味道确实霸道。
两人站在喧嚣的人群边缘,捧着滚烫的元宵,小口吃着。寒风被周围火热的人气驱散,碗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只有灯火在对方眼中跳跃。这一刻,没有镇守使,没有医馆东家,只有一对在人间烟火中分享甜蜜与温暖的普通男女。
“吼——!!!”
蓦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原始野性的咆哮撕裂了广场的喧嚣!人群的声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一滞!
紧接着,更加密集、更加狂野的锣鼓点如同暴雨般炸响!
“来了!火龙来了!”有人激动地大喊。
只见广场入口处,火光冲天!
一条由数十名赤膊精壮汉子舞动的巨大“火龙”昂首入场!龙身由无数特制的竹篾骨架和浸透桐油、点燃的草绳构成,舞动起来,烈焰熊熊!龙头巨大狰狞,口吐烈焰(实为特制的焰火),龙睛是两盏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盆!舞龙汉子们个个肌肉贲张,汗流浃背,在灼人的热浪和浓烟中奋力腾挪跳跃,口中发出震天的呼喝!他们踏着特定的步伐,每一次甩动,都带起一片炽烈的火浪,仿佛真有一条暴烈的火焰巨龙在人间翻腾!
“火龙巡游!百邪退散!”
“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纷纷向后退开,让出巨大的场地。热浪扑面,火光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燃烧的独特气味和一种近乎癫狂的、驱邪纳福的原始热情。
林自强护着张秀云又退后几步,站在一处稍高的石阶上。他眯起眼,钢骨大成的目力穿透火光与烟雾,清晰地捕捉到那些舞龙汉子每一个动作的发力轨迹,看到他们皮肤在高温下迅速变红、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干,看到他们脚下踏出的、隐隐带着某种古老战阵步伐痕迹的步点。这不仅仅是表演,更是一种力量的宣泄,一种对不可测自然之力的敬畏与抗争。
火龙在广场中央盘旋、翻滚、昂首嘶吼(由锣鼓模拟),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都引得人群阵阵惊呼。最终,在震耳欲聋的锣鼓高潮中,舞龙汉子们齐声怒吼,将巨大的龙头奋力抛向空中!
“轰!”
龙头在半空轰然炸开!化作漫天绚烂的金红色焰火,如同火树银花,纷纷扬扬洒落!点点火星在夜空中拖曳出长长的光痕,短暂地照亮了下方无数张仰望的、充满惊叹与喜悦的脸庞。
“好——!” 喝彩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场。
就在这漫天火雨洒落、人群仰望欢呼的瞬间!
林自强的心头猛地一跳!
一直贴身藏于内袋、沉寂许久的那枚血色玉符,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那温度,远超寻常火焰,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胸膛!一股极其隐晦、却冰冷粘稠到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意念,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窥视,顺着玉符的感应,穿透了遥远的空间与喧嚣的人声,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股意念之强,远超那个死去的分舵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漠视生灵的残忍与…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林自强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周身钢骨之力瞬间本能地高速运转,皮肤下那层青金色的冷硬光泽一闪而逝!他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穿透漫天洒落的绚烂火雨,死死地刺向南方!刺向那片被灯火映亮了一瞬、随即又陷入更深沉黑暗的死亡之海方向!
玉骨境!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炼兽宗堂主!他终于…不再仅仅是冰冷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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