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草堡的春天,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跌跌撞撞,终于在一片狼藉和小心翼翼的重建中,探出了头。城墙的缺口被新夯的土石填平,覆盖着湿漉漉的草苫子,如同初愈的伤疤。堡内空地上,新运来的木料堆叠如山,匠人敲打榫卯的叮当声,士卒操练的呼喝声,伤兵营里换药时压抑的闷哼,以及偶尔几声孩童追逐的嬉闹,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泥土和汗味的生机。
王崇山带来的粮秣和药材,如同汩汩注入干涸河床的清泉,让濒临崩溃的海陆川军终于喘过气来。新兵的操练在堡外开阔地带铺开,虽然队列尚显生涩,但那股子渴望证明自己的劲头却不容小觑。堡内,残存的几位长老和有司吏员忙得脚不沾地,清点缴获,分发抚恤,规划重建,一切都在一种沉重却充满希望的秩序中缓慢推进。
然而,这股勃发的生机,却如同阳光照不进最幽深的角落。堡内那间充当帅府的石厅,依旧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林自强盘膝坐在木榻上,脸色比前些日子似乎好了一丝,但那抹苍白如同沁入骨髓,挥之不去。他闭着眼,眉头却锁得更紧,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体内,那缕桀骜不驯的刀意与濒临极限的钢骨之间的拉锯战,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缓和,反而愈发胶着凶险。每一次试图引导、压制,都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中搅动烧红的铁水,稍有不慎,便是彻底的崩毁。
“大帅,”赵铁柱端着一碗药,看着林自强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痛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陈长老他们调配的‘固元续脉汤’……效用似乎……越来越弱了。这样下去……”
林自强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淡了些,却沉淀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寒。他没有看那碗药,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正在操练新兵、尘土飞扬的空地,又仿佛穿透了这一切,落到了更远、更幽暗的地方。
“大山呢?”他声音沙哑地问,答非所问。
“大山哥在隔壁,刚服了药睡下。”赵铁柱连忙道,“他外伤好得快,但强行催动秘法留下的内伤也够呛,尤其是根基……”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林大山在红草堡大战中为了护住侧翼,硬撼炼兽宗长老,几乎燃烧了本源,伤势同样沉重。
林自强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木榻边缘划过。那触感,让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幅画面——冰冷、幽暗、充斥着亘古死寂的溶洞,洞壁倒悬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中央那方不起眼的石洼,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汇聚着乳白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液体……
鬼哭涧!地心石乳!
那夺天地造化、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无上灵物!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头的阴霾和身体的剧痛。那石乳蕴含的磅礴生机,是修复经脉、滋养钢骨、甚至压制那狂暴刀意的唯一希望!而且,鬼哭涧深处隐秘,人迹罕至,是绝佳的闭关之地。红草堡难得有了喘息之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重新投入氧气。“去叫大山过来。”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现在?”赵铁柱一愣。
“现在!”林自强斩钉截铁。
片刻之后,林大山推门进来。他身材依旧魁梧,但脸色同样带着病态的苍白,走路时脚步略显虚浮,眼神却依旧如岩石般沉稳。看到林自强眼中的决绝,他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没有多问一句,只重重地点了下头:“哥,我跟你走。”
没有惊动任何人。深夜,两条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了红草堡残破的后墙,向着铜鼎山脉深处那令人闻之色变的鬼哭涧方向疾驰而去。林自强脚步略显滞涩,每一步踏出,体内钢骨都发出细微的摩擦嘶鸣。林大山则紧紧跟在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重返鬼哭涧,那刺骨的阴风和若有若无的凄厉呜咽声,竟让两人有了一丝奇异的“回家”般的错觉。轻车熟路地避开重重险阻,穿过狭窄的裂缝,再次踏入那片巨大的地下溶洞。
依旧是永恒的幽暗,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溶洞中央,那方小小的石洼,在洞壁微弱荧光苔藓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乳白色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甘醇、仿佛蕴含着无穷生机的奇异香气。
“就是这里了!”林大山精神一振,眼中流露出渴望。
林自强走到石洼边,俯身看着洼底那浅浅一层、粘稠如脂、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乳白色液体。仅仅是靠近,吸一口那浓郁的灵气,体内狂暴的刀意和钢骨的刺痛,似乎都缓和了一瞬。他毫不犹豫,取出随身携带的皮囊,小心地将洼底那层薄薄的地心石乳舀起大半,装入囊中。石乳入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流淌。
“大山,护法!”林自强将皮囊递给林大山一份,自己则拿着另一份,走到溶洞一角相对平整干燥的石台上。
“哥,放心!”林大山重重点头,抱着皮囊走到另一侧角落,盘膝坐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警惕地注视着唯一的入口。
林自强不再耽搁。他盘膝坐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饱含着地心灵气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久违的舒畅。他拔开皮囊塞子,毫不犹豫地仰头,将小半袋粘稠温润、散发着浓郁清香的石乳,一饮而尽!
轰——!
石乳入喉,并未化作暖流,而是如同一道冰冷的、蕴含着恐怖生命洪流的瀑布,瞬间冲入体内!这股洪流所过之处,那如同烧灼般的经脉剧痛,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和滋润感瞬间抚平!枯竭干涸的丹田气海,如同久旱的沙漠迎来了滔天洪水,贪婪地、疯狂地吸纳着这磅礴精纯的生机!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猛烈的冲击!
那狂暴的、如同野马般在他体内肆虐的刀意碎片,仿佛受到了这磅礴生机的挑衅,瞬间变得更加狂躁!它们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撕咬着刚刚被石乳滋润修复的经脉,与那精纯的生命能量激烈地碰撞、纠缠!
“呃啊——!”林自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瞬间变得一片通红,根根血管如同虬龙般暴凸而出,仿佛随时要爆裂开!他咬紧牙关,牙龈瞬间被咬出血来,双手死死扣住身下的岩石,坚硬的岩石竟被他硬生生抠出了深深的指痕!
另一侧,林大山也饮下了石乳。他的反应更加直接猛烈,魁梧的身躯如同煮熟的虾子般弓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污血从毛孔中渗出,体表甚至蒸腾起丝丝缕缕带着腥气的白气!他体内强行催动秘法留下的暗伤和破碎的根基,在这霸道灵物的冲刷下,正经历着刮骨疗毒般的剧痛重塑!
溶洞内,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体内骨骼、筋络被强行撕扯、修复、再撕扯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时间,在这幽暗的地底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数日。
林自强体内那狂暴的刀意碎片,在磅礴石乳生机持续不断的滋养和冲刷下,终于不再是纯粹的破坏者。那冰冷的、纯粹杀伐的意志,开始被精纯的生命能量缓慢地包裹、渗透,如同凶兽被套上了无形的缰绳。虽然依旧桀骜,依旧在左冲右突,但每一次冲击,都仿佛在无形中淬炼、捶打着他的经脉和钢骨。
而那早已濒临极限、布满细微裂痕的钢骨,此刻正发出一种奇异的嗡鸣!不再是濒死的哀鸣,而是如同被投入熔炉、经受千锤百炼的精钢,在重压和高温下发出的、充满力量感的铮鸣!石乳蕴含的磅礴生机和某种大地深处沉淀的奇异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骨骼深处。那些细微的裂痕,在生机的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骨骼的密度、强度、韧性,都在经历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蜕变!骨骼的暗沉色泽,正向着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仿佛承载着大地厚重力量的玄青转变!
嗡——!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浑厚、更加悠长、带着金属厚重质感的嗡鸣,骤然从林自强体内爆发出来!整个溶洞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
钢骨境,圆满!
他猛地睁开双眼!两道凝练如实质的精光,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身前数尺!那目光锐利无匹,仿佛能洞穿虚妄,其中蕴含的意志,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霸道!体内气血奔流如长江大河,发出轰鸣之声,那空空如也的丹田气海,此刻充盈着澎湃如潮的真气,精纯凝练,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锋锐气息!那缕刀意,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却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者,而是如同沉睡的凶兽,蛰伏于更加坚韧的巢穴之中,等待着下一次的咆哮!
几乎在同一时间!
“吼——!”
溶洞另一角,林大山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挣脱枷锁般的咆哮!他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似乎又拔高了几分!体表那层污血和汗渍凝结的痂壳寸寸碎裂剥落,露出下面古铜色的、如同精铁浇筑般的皮肤!一股强悍、厚重、充满爆发力的气息如同山崩般从他体内席卷而出!他双拳紧握,手臂上肌肉贲张,条条大筋如同虬龙盘绕,骨骼深处发出沉闷如鼓的“咚咚”声,如同战鼓擂响!
钢骨境,小成!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远超之前数倍的恐怖力量,以及那被石乳彻底修复、甚至更胜从前的根基,眼中爆发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兄弟二人,隔着幽暗的溶洞,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那份劫后重生、破而后立的狂喜与更加深沉的力量感,已说明一切。
林自强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再无半分滞涩虚弱,反而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与内敛的爆发力。他走到石洼边,洼底仅剩的浅浅一层石乳,在微弱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取出皮囊,将最后一点石乳小心收起。
“该回去了。”林自强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低沉,却更加凝实,如同金铁交鸣,“红草堡,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
他的目光投向溶洞入口的方向,深邃的眼底,除了刚刚突破的锐气,还有一丝洞悉世情的冰冷。修为恢复,甚至更进一步,但红草堡内外的暗流,祯州、巨象军的虎视眈眈,炼兽宗随时可能爆发的疯狂报复,以及……那柄悬在头顶、名为“四月初八”的利剑,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林大山重重一点头,咧嘴一笑,那笑容充满了力量感和一往无前的凶悍:“哥,走!谁来摘桃子,老子就砸碎谁的爪子!”
两人不再停留,身形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轻烟,迅速离开了这片赋予他们新生的地底溶洞,向着红草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溶洞重新恢复了亘古的死寂,只有石洼底部的最后一点湿润痕迹,证明着曾有人在此逆天改命。洞壁上,那些倒悬的钟乳石尖,一滴新的、晶莹剔透的石乳,正缓缓凝聚,无声地坠落。
滴答。
幽暗深处,时间依旧流淌,孕育着下一次的造化,也预示着……下一次的劫难。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长生武道从飞镖开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