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这突兀的一跪和石破天惊的话语，让场间气氛骤然一凝。
“万仙盟会？一网打尽？”长生眼神微眯，并未立刻让其起身，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位落魄道士。比起上次分别，张明远更加憔悴，道袍破损，气息虚浮，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经历了极大的磨难与挣扎，但那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决绝与…绝望中的希冀。
“仔细说清楚。”长生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明远不敢隐瞒，也不敢起身，就那样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急切地说道：“自龙虎山之事后，天庭震怒，但并未再大规模派遣仙神下界，反而…反而颁下法旨，责令人间各大道门、修真世家，于三个月后，齐聚中州‘升仙台’，举行‘万仙盟会’，美其名曰共商应对‘鬼修之乱’，重整人间秩序，遴选贤才，补充天官空缺…”
他喘了口气，脸上露出讥讽与恐惧交织的神色：“但私下里，我无意中从一个濒死的天师府心腹口中得知…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天庭要以盟会为名，将天下所有对天师府所为知情、或对天庭抱有疑虑、甚至只是可能不愿完全屈服的修士，全部诱至升仙台！那里早已布下了绝天大阵！届时…届时将会是…瓮中捉鳖，一体擒拿，或炼为道兵，或…形神俱灭！”
张明远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是要清洗人间！将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全部扼杀！如今请柬已发，各大门派迫于天庭威压，不敢不从，都在准备前往…很多人还蒙在鼓里，以为真是崛起的机会…”
长生闻言，面色依旧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却瞬间冰冷了几分，脚下的草木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好一个天庭！好一个阳谋！
以重整秩序、遴选天官为诱饵，利用各派修士对天庭的敬畏与对飞升的渴望，行此灭绝之事！若是之前，他或许还会觉得难以置信，但经历了葬日山、龙虎山之事，见识了天庭的冷漠与虚伪，他对此毫不怀疑。
“你为何要来告诉我？又为何知道能在此地找到我？”长生问道，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张明远苦笑一声，笑容比哭还难看：“贫道虽落魄，却还知晓几分望气追踪的皮毛…前辈破开空间归来时动静虽隐晦，却仍有蛛丝马迹…至于为何前来…”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一种破釜沉舟的悲愤：“因为贫道也曾对天师府、对天庭抱有幻想！直到亲眼目睹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苍生如草芥！直到贫道那仅有的几个心存善念的师兄弟，也被打成异类，生死不知！”
“这世间已无公道！正道已非正道！若还有谁能搅动这潭死水，还有谁敢于向那天庭问一个‘不’字…贫道想来想去，唯有…唯有前辈您了！”
“贫道人微言轻，无力回天，但愿以此残躯，为前辈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能在这黑暗世道中，争一线真正的天明！”
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不再言语。
长生沉默地看着他，神识细微地感知着他的情绪波动，判断其话语的真伪。一旁的幽璃紫眸闪烁，荆芥则面露不忍。
片刻后，长生缓缓开口：“起来吧。”
张明远身体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的消息，很有用。”长生淡淡道，“你的投效，我暂且收下。但记住，若怀二心，形神俱灭是唯一结局。”
张明远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磕头：“多谢前辈！不！多谢主上！张明远在此立下心魔大誓，此生必追随主上，若有异心，天诛地灭，永堕无间！”
长生点了点头。他需要人间的眼线和触手，这张明远实力尚可，熟知正道内部情况，且此刻心志坚定，正好可用。
“哥哥，这个叔叔好可怜…”小草扯了扯长生的衣角，小声说道，纯净的大眼睛里带着同情。她本能地能感知到张明远那悲愤绝望的情绪并非作假。
长生摸了摸她的头，对张明远道：“说说如今人间各派的具体情况，以及那天庭所谓的‘绝天大阵’，你知道多少。”
张明远连忙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仔细禀报：“回主上，如今天人间修真界可谓人心惶惶。龙虎山之事后，天师府威信扫地，但其余各大门派如蜀山、昆仑、蓬莱等，大多选择明哲保身，紧闭山门，对天庭谕令不敢不从，都在准备前往升仙台…”
“但也有不少中小门派和散修，对天师府所为深感不齿，对天庭的动机心存疑虑，只是迫于压力不敢声张…暗中怨气极大…”
“至于那‘绝天大阵’，据说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禁忌阵法，一旦启动，能封锁一方天地，隔绝一切空间遁术，更能压制阵内所有修士的修为，据说…据说甚至能引动天道法则之力进行镇杀…乃是天庭用来处置大逆的终极手段之一…布置在升仙台，显然是要将赴会者一网打尽…”
长生静静听着，脑海中飞速分析。情况比想象的更严峻，天庭这是图穷匕见，不惜代价也要彻底掌控人间，清除所有潜在威胁。
硬闯盟会，正面抗衡绝天大阵和可能隐藏的仙神，绝非明智之举。但若坐视不管，人间修真界必将遭受灭顶之灾，从此彻底沦为天庭的傀儡牧场，他也将失去所有的潜在支持与缓冲地带。
必须阻止！但需智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微弱的因果线…那些散落人间，心怀不甘的火种。
“张明远。”
“属下在！”
“我交给你第一个任务。利用你的渠道和人脉，尽可能秘密地联系那些对天庭和天师府心存不满的修士，将‘万仙盟会’的真相散播出去。不必强求他们立刻反抗，只需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他们有所防备即可。注意安全，隐匿行踪。”
张明远精神一振，立刻领命：“属下遵命！定不辱命！”这正是他擅长之事。
长生又看向幽璃和荆芥：“你们随我一起，我们去‘拜访’几位…老朋友。”
他要主动出击，去点燃那些最有价值的火种。
第一站，长生根据因果线的指引，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座位于深山之中的偏僻小镇。
镇口一家铁匠铺内，炉火熊熊，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正在奋力捶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每一次落锤都势大力沉，火星四溅。他气息沉凝，赫然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却甘心在此做一个普通铁匠。
长生一行人出现在铺子外，那虬髯汉子头也不抬，粗声道：“今日歇业，不打铁了。”
长生却微微一笑，开口道：“刘师傅，黑风隘一别，可还安好？当年承蒙一碗水酒，今日特来道谢。”
那虬髯汉子捶打的动作猛地一僵，霍然抬头，当看清长生面容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手中的铁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是您？！李…李前辈？！”他声音带着激动与敬畏。正是当年在黑风隘古战场外，那个提醒长生小心、并赠予他烈酒驱寒的屠夫老刘！
长生笑着点头：“看来刘师傅还记得我。”
“记得！怎能不记得！”老刘激动得搓着手，连忙将众人引入后院，关上铺门，压低声音道，“前辈您如今的事迹…可是传遍天下了！俺老刘就知道您不是凡人！那天师府…呸！活该！”
长生与他简单叙旧，并未直接说明盟会之事，只是不经意间点出了天庭近日的异常调动和升仙台的一些隐秘传闻。
老刘虽是粗人，却不傻，闻言脸色立刻凝重起来，眼中闪过愤懑：“俺早就觉得不对劲！什么狗屁盟会，怕是鸿门宴吧！可惜俺人微言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长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留下一些能够紧急联络的符箓和一句“若信得过我，届时勿近升仙台中心”，便告辞离去。
老刘握着那符箓，看着长生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烁良久，最终化为无比的坚定。
接下来，长生又根据因果，寻到了一处隐秘的茶馆，见到了那位曾在安阳城暗中帮助过他们、消息灵通的茶馆老板娘；甚至通过特殊手段，联系上了那位曾在鬼市中有过一面之缘、精通奇门遁甲和物资流通的古怪商人…
他并未暴露全部计划，只是以各种方式，或直言，或暗示，将盟会的危险性与天庭的用心悄然传递出去，并留下了极其隐蔽的联系方式。
他选择的这些人，或许实力并非顶尖，但都在各自领域有着独特作用，且心中都存着一份未被磨灭的良知与热血。
做完这一切，长生站在一座孤峰之巅，遥望着中州方向，那里，升仙台巍然矗立，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众生。
幽璃站在他身侧，轻声道：“消息已散出，但能否成势，犹未可知。”
长生目光深邃，仿佛已看到了未来种种可能。
“火种已播下。”
“接下来…”
“该去为这场‘盟会’，添一把真正的‘柴’了。”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向着那些因果线中，最为明亮、也最为危险的几处方向而去。
那里，有真正能影响大局的“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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