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要清算百年旧账,追缴自太祖朝以来所有欠税!”
这则消息,无疑是当下大明疆域内流传最广、也最令人心惊胆战的谣言。
自然,市井坊间从不缺少关于天子的奇谈怪论。
诸如陛下始乱终弃,将秦淮名妓陈圆圆玩弄后抛弃;又或陛下意欲效仿隋炀帝,兴建规模宏大的西苑以供享乐;乃至要建造传说中的酒池肉林……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如同初春的柳絮,纷纷扬扬,从未止歇。
然而,在所有谣言中,影响最为恶劣、最深入人心的,依旧是朱由检要向士绅豪族清算历代欠税这一条。
这则流言精准地刺中了既得利益集团最敏感的神经,引发了蔓延整个精英阶层的、实实在在的恐慌。
尽管朱由检早已通过钱龙锡等人明发圣旨,以“昭示皇恩”为由,将崇祯十八年之前的积欠“概予蠲免,一笔勾销”,试图从源头上平息事端。
但,“赖账”的恐慌一旦被点燃,官方的澄清在根深蒂固的疑虑与别有用心的传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此乃朝廷的缓兵之计!”
“今日说勾销,安知明日不会反悔?”
“不过是怕激起民变,暂时安抚我等罢了!”
面对甚嚣尘上的谣言,朱由检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定力。
当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将那些在市井间疯狂流传的谤言整理成册,忧心忡忡地呈报御前时,这位天子只是随手翻了翻,便轻描淡写地将其搁在了一旁。
“堵不如疏,疏不如导。这等事,强压是无用的。”
朱由检对李若涟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得出奇,“无妨。让他们去说吧。”
这便是皇帝给锦衣卫的最高指示。
这位陛下的信心,源自于一种近乎固执的信念。他坚信,在他治下,那些分到了土地、拿到了足饷、看到了希望的千千万万普通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他们亲身体验到的安定与温饱,便是戳破一切谎言最有力的武器。
事实的发展,完全印证了朱由检的判断。
这些在士绅圈层中甚嚣尘上的谣言,到了田间地头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彻底没了声息。
百姓们心里清楚得很:他们脚下的田地,是皇上顶着压力从豪强手中收回分给他们的;他们现在缴纳的税赋,是皇上推行新政后明明白白定下的。
更让他们感念皇恩的是朱由检推行的养地肥田之策。
原本贫瘠的下等田,在官府指导施肥改良后,渐渐变成了肥沃的中等田。而朝廷征税时,却仍固执地按照下等田的标准来征收。
这一明一暗的恩惠,让无数农家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改善。
村头老农拍着越来越肥的黑土,咧着嘴笑:“这地越来越出息,税却不见长,皇上这是变着法儿给咱们发钱哩!”
当说书人在茶馆里绘声绘色地讲述“皇上要追缴百年欠税”时,底下听众只是哄笑:“咱们欠什么税?皇上巴不得给咱们减税呢!”
朱由检对待谣言的态度,在中国历代帝王中堪称异数——他没有动用锦衣卫缇骑四出,没有兴起文字狱牵连无辜,这份克制几乎算得上慈悲。
然而帝王的宽容并未换来谣言的收敛,反而让流言如同失控的野火,开始灼伤故事里的当事人。
秦淮河畔,忘忧舫的灯火依旧温暖,但陈圆圆的心却浸在冰水里。当皇帝始乱终弃的流言辗转传到她耳中时,这个见惯风浪的女子第一次攥紧了衣袖。
她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在风月场中打滚多年,什么污言秽语没听过?说好听是卖艺不卖身,说穿了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玩物。这些中伤对她而言,早就像河面上的浮萍,拂开便散了。
可她不能容忍这些污秽的字眼,玷污那个给予她新生的名字。
夜深人静时,她对着北方皇城的方向深深一拜,泪水滴在船舷上:陛下赐我堂堂正正做人的尊严,他们却要用最肮脏的猜测来亵渎这份恩情。
第二天,忘忧舫的姑娘们发现,她们的陈先生眼中多了几分决绝——她开始主动邀请文人墨客登船,不是宴饮,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皇帝当日如何归还良籍、赠银安家的经过细细道来。
诸君皆可作证,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若陛下真有他念,我陈圆圆何能在此教书育人?
陈圆圆的辩解非但没能平息风波,反而像在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让谣言炸得更响了。
她越是替皇上说话,越说明其中有鬼!
茶楼里,说书人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那陈圆圆为何要竭力维护皇上?定是余情未了!这恰恰印证了那段露水姻缘!
更险恶的流言开始滋生:什么赐还良籍,分明是掩人耳目。皇上定是有不能纳她入宫的苦衷......
有人信誓旦旦地编造:听说皇上每月都会微服南下,与佳人在画舫私会。
最恶毒的版本甚至把陈圆圆的善举都曲解了:她收留那么多女子,莫非是在为皇上物色......
谣言如同瘟疫般变异、扩散,每一个试图澄清的举动,都成了滋养它的新养料。
在这股浊流面前,真相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陈圆圆站在画舫船头,望着秦淮河上越来越多的指指点点,终于明白——有些污秽,单靠清白是洗不干净的。
当陈圆圆正在为愈演愈烈的谣言忧心如焚时,一封从京师加急送来的信函,静静地摆在了她忘忧舫的书案上。
信封上是她熟悉的司礼监火漆,但展开信笺,那遒劲有力的笔迹却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这是当朝天子朱由检的亲笔。
信的内容出人意料的简短,
闻卿为流言所困,朕心不安。
谣言止于智者,非辩白可解。
望卿保重自身,勿再为朕多费唇舌。
做好自己,便是对朕最好的回报。
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反而带着几分宽慰与体谅。
这封信瞬间浇灭了她心中焦灼的火焰。她捧着信纸反复诵读,忽然苦笑摇头——原来陛下早已看透,她的辩解不过是给谣言添柴加火。
从此,秦淮河畔少了一个为皇帝辩白的陈圆圆,多了一个专心教习女子读书习艺的陈先生。而这份来自九五之尊的体贴,成了她心底最温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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