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事件过后,张家沉寂了许多。
飞梭织布机虽还在运转,却再不敢大张旗鼓地接单生产,收入自然锐减。
王氏时常对着账本叹气,五个姐姐也更加拼命地接活计,手指上的茧子又厚了几分。
张小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既愧疚又坚定。
他读书越发刻苦,甚至走在回家路上都在默诵经文,手指无时无刻不在虚空中比划练字。
……
这日放学途中,张小彘正捧着《论语》边走边读,忽听得一阵嗤笑。
“哟,这不是张屠夫家的小崽子吗?”
“装模作样地读书,还真当自己能考秀才了?”
张小彘抬头,见是村里李地主家的独子李福贵。
这小胖子比他大两岁,仗着家中有钱有势,在村里横行霸道,最爱欺负穷人家的孩子。
“让开。”
张小彘不欲纠缠,侧身想绕过去。
李福贵却故意挡住去路,肥硕的身体像堵墙似的横在前面,调笑道:
“急什么?是不是赶着回家帮你爹杀猪啊?”
“听说你们屠户家杀猪前都要给猪磕头,是不是真的?”
几个跟着李福贵的狗腿子哄笑起来。
张小彘握紧拳头,冷冷道:
“《礼记》有云:君子远庖厨,不是因庖厨卑贱,而是仁者不忍见其杀生。”
“我父亲凭手艺养家,堂堂正正,何耻之有?”
李福贵被怼得一怔,他虽在村塾混了几年,却连《礼记》是什么都不知道,顿时面红耳赤。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中有人窃笑起来,更让他恼羞成怒。
“你,你一个屠户之子,也配谈什么君子?”
李福贵强辩道:“穷酸相!穿得破破烂烂的,书本都是别人施舍的吧?”
张小彘不怒反笑,说道:
“《论语》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李同学若是只认衣衫不认人,怕是连圣人教诲都读不懂了。”
这话一出,连路过的老塾师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李福贵彻底下不来台,猛地扑上去推了张小彘一把,骂道:
“叫你牙尖嘴利!”
张小彘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几步,手中的《论语》掉在地上。
他急忙去捡,却被李福贵一脚踩住书本。
“踩烂你的破书!看你还怎么装读书人!”
李福贵恶意地碾着脚。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张小彘想也没想就撞了过去。
两个少年顿时扭打在一起。
可惜,张小彘实在太瘦弱了,不过三两下就被李福贵压在身下,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废物!就你这身子骨,还想科举?给爷磕个头,爷就饶了你!”李福贵边打边骂。
张小彘咬紧牙关,愣是不吭一声。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村民将两人拉开。
李福贵拍拍身上的土,得意洋洋地啐了一口,不屑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们张家世世代代都是杀猪的命!”
望着小胖子扬长而去的背影,张小彘抹去嘴角的血渍,默默捡起被踩脏的《论语》,小心拂去封面的脚印。
回到家时,他脸上的淤青藏也藏不住。
“彘儿!这是怎么了?”
大姐金花最先发现,惊呼一声冲过来。
五个姐姐顿时围了上来,这个拿湿毛巾,那个找药酒,七嘴八舌地问缘由。
得知是李福贵动的手,二姐银花柳眉倒竖,喝道:
“好个李胖子!仗着他爹是地主就欺负人!姐这就找他去!”
三姐桂花抄起擀面杖:“咱们一起去!非得让他爹赔礼道歉不可!”
姐姐们义愤填膺,拉着张小彘就要出门讨公道。
“站住!”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屠夫突然喝道。
王氏急道:“他爹!彘儿被欺负成这样,你就眼睁睁看着?”
张屠夫放下磨到一半的杀猪刀,走到张小彘面前,仔细看了看儿子脸上的伤,沉声问:“打输了?”
张小彘低下头:“嗯。”
“还手了吗?”
“还了...但没打过。”
张屠夫点点头,对女儿们说道:“都回去干活。”
“爹!”
五个姐姐齐声抗议。
张屠夫罕见地严肃起来,说道:
“好男儿的仇要自己报。”
“小孩子打架,大人插手像什么话?”
“打赢了是本事,打输了...”
他看向张小彘,“就练到能打赢为止!”
王氏还想说什么,张屠夫摆手制止,说道:
“妇道人家懂什么?”
“彘儿是要走科举路的人,将来遇到的难处比这多得多!难道每次都靠姐姐们出头?”
他转身从屋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张小彘:
“明天去镇上,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剩下的...去买根趁手的棍子。”
张小彘打开布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五百文钱。
他震惊地抬头:“爹,这钱...”
“织坊赚的。”
张屠夫语气生硬,说道:
“既然读书是你的选择,就别给我丢人。”
“文要读,武也要练!从明早开始,鸡鸣就起床,跟我练拳!”
这一刻,张小彘只觉得手中的钱袋重逾千斤。
他重重点头:“爹,儿子一定不负所望!”
……
第二天起,张家的生活节奏彻底改变。
天还没亮,张小彘就跟着父亲在院中练拳。
张屠夫虽不是武师,但常年杀猪练就一把好力气,教些基础拳脚绰绰有余。
练完拳,张小彘便读书习字,下午放学回来继续练武。
姐姐们心疼弟弟辛苦,变着法子给他加餐补充营养。
就连最节俭的王氏,也隔三差五地弄肉给儿子补身子。
几天下来,张小彘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胳膊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细瘦。
……
这日放学,李福贵又带着人堵在路上。
“哟,小屠夫今天带棍子了?”
李福贵嘲笑道:“是不是又要表演杀猪啊?”
张小彘默默放下书包,从袖中抽出一根短棍。
正是用父亲给的钱买的白蜡杆子。
“李福贵是吧。”
他平静地说道:
“上次你打我时,踩了我的《论语》。”
“圣人曰:以直报怨,今天咱们就在这比划比划,你若赢了,我从此不见书,我若赢了,你要当着大家的面,给我的书道歉。”
李福贵闻言,哈哈大笑:
“就凭你?来来来,爷让你三招!”
话音未落,张小彘一个箭步上前,棍如游龙,直点对方手腕。
李福贵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松开了抓着的零食。
围观众人惊呼声中,两个少年再次缠斗在一起。
这一次,张小彘不再硬碰硬,而是灵活地闪转腾挪,一根短棍专打关节痛处。
不过片刻,李福贵就气喘吁吁,浑身青紫,却连张小彘的衣角都没碰到。
“停停停!我认输!”
小胖子终于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说道:“你,你这耍的是什么妖法?”
张小彘收棍而立,气息平稳:
“不是妖法,是圣人之道。”
“《论语》有云: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光凭蛮力,终非正道。”
李福贵听得云里雾里,但在众人注视下,只得爬起来,对着张小彘书包里的《论语》不情不愿地鞠了一躬。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小胖子灰溜溜地跑了。
张小彘收起棍子,忽然听见掌声。
“好!”
“不愧是我的种!”
回头,却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后,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爹!”
……
夕阳下。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回家路上。
“爹,您怎么来了?”
“顺路经过。”
张屠夫顿了顿,又道:“棍法还得练,刚才那招叶底藏花使得太慢。”
“爹您懂棍法?”
“年轻时跟个走镖的学过几招...杀猪用不上,就没再练。”
张小彘心中暖流涌动。
他知道,父亲所谓的“顺路”,怕是特意来看他是否又被欺负。
回到家中,姐姐们听说了弟弟大胜的消息,特地做了一桌好菜庆祝。
王氏看着儿子日渐结实的身板,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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