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陈先生宣布课间休息后，讲堂内的严肃气氛稍稍缓和。
张衍志刚合上自己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就见王圆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高肃也挪近了几步，眼中带着欣赏。
紧接着，附近几位刚才听到陈先生提问和张衍志回答的同窗，也纷纷围拢过来。
“张兄，你方才对‘郑伯克段’的见解真是鞭辟入里啊！”
一位面容清秀的学子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佩服，说道：
“我读此篇时，只觉颍考叔纯孝可嘉，从未想过其行为可能带来的遮掩之弊。”
王圆与有荣焉地抢着说道：
“那是！你们是不知道，张兄可是庐州府府试的案首！学问扎实着呢！”
“府试案首？”
众人闻言，更是肃然起敬。
在这重才学的地方，功名和实力是最硬的通行证。
原先只是觉得他回答出色的同窗，此刻，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真正的尊敬和崇拜。
“张兄低调了啊。”
“日后还要向张兄多多请教。”
张衍志连忙拱手，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谦逊，说道：
“诸位同窗谬赞了，衍志愧不敢当。”
“方才所言，不过是一时愚见，恰巧契合了先生的问题罢了。”
“经义深奥，我等正该互相切磋，共同进益。”
他并没有因众人的追捧而露出丝毫得意，反而主动将话题引向更深入的讨论，说道：
“其实，关于《春秋》笔法，尤其是‘克’字之用，小弟此前在乡塾时，蒙塾师讲解，曾参阅《谷梁传》注疏，其中提及……”
当即，他引述了一段相对生僻的注解，并结合自己的理解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引证恰当。
他的博学与谦和立刻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大家纷纷提出自己在经义学习上的疑问，或是分享不同的见解。
张衍志认真倾听，时而点头表示赞同，时而补充自己的看法，时而又对他人提出的精妙之处表示赞叹。
他并非一味输出，而是在交流中汲取养分，偶尔听到某位同窗引用的某家观点是他未曾深入涉猎的，便会仔细追问出处，坦言自己于此尚有不足，需要学习。
这番讨论热火朝天，张衍志身处其中，虽应对从容，心中却愈发清明。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弘文书院与河西村李塾的天壤之别。
在这里，同窗们基础扎实，见解不凡，讨论的深度和广度都远超以往。
他仿佛鱼儿跃入了更广阔的江河，既兴奋于能学到更多，也警醒自己需更加努力，不可有丝毫懈怠。
然而，这和谐热烈的气氛，却被一个冷硬的声音突兀地打断。
“哼！”
只见，坐在前排的赵健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目光扫过围在一起的众人，最后落在张衍志身上，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过是刚来第一天，侥幸得了先生一句夸赞，便如此迫不及待地卖弄学问了？”
“张衍志，我劝你收敛些，多听、多看、多学，才是正理，这般张扬，对你没什么好处。”
话音落下，原本热烈的讨论瞬间冰封。
围着的同窗们脸上都露出了尴尬和些许不满，但碍于赵健是正式的秀才功名，在等级森严的书院中地位高于他们这些童生，一时竟无人敢出言反驳。
王圆和高肃脸上也显出错愕和一丝愤懑。
王圆连忙悄悄拉了拉张衍志的衣袖，低声道：
“张兄，别理他，他就这脾气……”
高肃也低声补充，说道：
“书院严禁私斗，言语冲突亦可能受罚，忍一时风平浪静。”
众人都以为，年轻气盛又刚崭露头角的张衍志，面对这般当众的羞辱，即便不动怒，也难免要辩驳几句。
然而，张衍志的反应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反而站起身，面向赵健，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真诚，说道：
“赵兄所言极是，衍志初来乍到，见识浅薄，方才与诸位同窗讨论，亦是心中兴奋，难免有失沉稳之处。多谢赵兄提醒，衍志定当谨记，日后必当沉心静气，多听多学，夯实根基。”
这一下，不仅周围旁观的学子们愣住了，连赵健本人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本意是敲打贬损这个风头过盛的新人，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逆来顺受，还将他的刁难之言当作善意提醒来感谢。
这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后续准备好的训斥话语全都噎在了喉咙里，脸色一阵青白，哼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悻悻地转回了身。
寂静之后，众人看向张衍志的目光彻底变了。
先前是佩服其才学，欣赏其谦和，此刻，则更多了一层对其心胸和涵养的敬佩。
面对无端指责，不卑不亢，身处优势，不骄不躁，遭受打压，能以柔克刚，化戾气为无形。
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气度，让在场所有人心折。
高肃看向张衍志的眼神中，欣赏之外更添了几分重视。
王圆则是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对着张衍志竖起了大拇指，低声道：
“张兄，你这……真是这个！”
……
午休过后，稍事歇息，下午的课程便开始了。
这日安排的正是骑射课。
弘文书院虽以文为重，但也遵循“礼、乐、射、御、书、数”的君子六艺传统，尤其听闻学政大人有时会考校士子骑射，故而书院对此也颇为重视。
骑射场位于书院后山一片开阔地，沙土铺地，箭靶林立，一旁还设有马厩。
教习骑射的韩教头年约三旬，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面容刚毅，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衫，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列队的学子，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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