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粗糙的木制杂役腰牌，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灰布杂役服，宁采臣——如今的杂役弟子龙霸天，被一位面色蜡黄、唉声叹气的管事引到了外门区域边缘的一排低矮木屋前。
“喏，就这间，还剩个铺位。自己收拾一下。明日卯时初刻，到杂役堂门口集合分配活计，迟了扣饭食。”管事有气无力地交代完，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劲，转身便走。
木屋内陈设简陋，通铺大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另外四个杂役弟子正歪倒在炕上，见新人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眼神麻木，毫无生气。龙霸天默不作声地找到空位，简单铺了一下分发的薄被，便和衣躺下。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同屋的杂役早已鼾声大作。龙霸天闭目假寐，神识却如无形的水波，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落霞宗。
感知所及，一片凄凉。
宗门大阵残破不堪，灵脉枯竭萎缩。修士的气息稀稀拉拉，且大多微弱。
最强的一道气息，位于主峰后山一处洞府，约莫金丹后期，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暮霭，显然是寿元无多，且在旧伤中挣扎。
另外两道金丹中期气息，一道守在宗门库房附近，一道巡弋在山门方向，皆透着一股紧绷的疲惫。
五道金丹初期气息分散各处，应是仅存的中坚力量。
筑基期和炼气期大圆满的弟子，加起来不过三十余人，大多聚集在内门区域，气息惶惶不安。
外门弟子区域，仅有十几道炼气中后期的气息。
而像他这样的杂役弟子，整个落霞宗，算上他，竟只有五人！
“竟凋零至此…”龙霸天心中暗叹。他的神识细致地扫过每一处院落，每一间房舍，甚至后山的闭关洞府、废弃的丹房器室，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隐藏的痕迹。
没有。
哪里都没有柳絮的气息。
以他如今的神魂强度，若柳絮仍在宗内，绝无可能瞒过他的探查。
“难道真的…”他心中一沉，那股不好的预感再次浮现。但旋即，他想起酒楼中听闻的“命牌”之说。若人已陨落，命牌必碎。既然命牌犹在，那人定然活着。
“是了，定是用了某种特殊方法隐藏了起来，或是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龙霸天心思电转，“能避开我的神识探查，这隐藏手段绝非寻常，看来落霞宗最后的底蕴，都用在了保护她身上。”
强压下立刻掘地三尺的冲动，他缓缓收敛神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入此门，便徐徐图之。明日，且看这杂役弟子如何行事。
翌日，卯时。
杂役堂分配活计。龙霸天领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劈柴。
对于曾经挥手间山崩地裂的大乘修士而言，劈柴本是念头一动的事。但此刻他是“凡人”龙霸天。他故意显得笨手笨脚，一斧头下去，柴火歪歪扭扭地裂开，甚至有几下差点劈到自己的脚。引得旁边监工的外门弟子和几个老杂役哄笑不已。
“吃饭了！”
午饭钟响，龙霸天却是第一个冲到饭堂的。他捧着一大碗不见油星的菜汤和两个硬邦邦的杂粮馍馍，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这番“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做派，更是坐实了他“傻子”和“饭桶”的名声，引来更多鄙夷和嘲笑。
面对这些嘲讽，龙霸天心中却无丝毫波澜。曾几何时，若是地球的宁采臣或是初入修仙界的他，早已暴跳如雷。但五十载魔域潜修，看尽魔头狰狞，历经天地法则洗礼，他的心境早已磨砺得如同万载寒潭，深不见底，等闲风波难以扰动。这些炼气、凡人层次的讥讽，于他而言，宛如蚊蚋嗡鸣，可笑又微不足道。他甚至觉得，体验这番众生百态，别有一番趣味。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龙霸天每日做着不同的杂役：挑水、扫地、清理茅厕…他始终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力气稍大但愚钝不堪的凡人，暗中却将神识感知开到极致，不放过宗内每一寸土地的细微异常。
他扫过演武场，荒草已半人高；擦过传功殿的柱子，上面剑痕累累；甚至被派去清理后山一处废弃的禁地，那里残留着可怕的术法能量，至今仍让低阶修士不适…他找到了几处古老的暗格，发现了一些落霞宗早已失传的低阶功法玉简，却依旧没有柳絮的任何线索。
每一天的搜寻落空，都让龙霸天内心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加深一分。他以为自己心境已臻化境，但当涉及到那个与他命运交织、下落不明的女子时，一种名为“关心则乱”的情绪，正悄然侵蚀着他的平静。
这天，龙霸天被分配到藏经阁外围打扫落叶。
落霞宗的藏经阁也早已不复往日气象，门可罗雀，连守护长老的气息都只是筑基后期，且垂垂老矣。
他正低头默默清扫，几名外门弟子从阁内走出，似乎是完成了什么宗门任务前来交割，脸上带着几分轻松与倨傲。其中一人路过龙霸天身边时，或许是觉得一个杂役挡了路，或许是纯粹想寻个由头显摆威风，见龙霸天抬头看了一眼，立刻眉头竖起。
“看什么看？你个低贱杂役，也敢直视仙师？”那外门弟子厉声呵斥，语气恶劣。
旁边几人也停下脚步，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龙霸天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出口伤人的弟子，那眼神深处，是一抹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这漠然的眼神似乎激怒了对方。
“嘿！还敢瞪我？找打！”那外门弟子觉的威严受挫，脸上挂不住，抬手便凝聚起一丝微薄的灵力，想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役一个教训。
龙霸天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教训对方的兴趣都欠奉。小角色，理他作甚？与他计较，平白辱没了身份。
在那弟子手掌挥出的瞬间，龙霸天已然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慢吞吞地扫着地，恰好一个转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一击，拿着扫帚和簸箕，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步走去。
那弟子一掌挥空，愣在原地，看着那杂役佝偻着背、慢悠悠远去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同伴的窃笑声传来，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终只得悻悻骂了一句“算你这废物走得快！”，灰头土脸地离开。
然而，背身离开的龙霸天，眉头却微微皱起。
不是因为那弟子的冒犯，而是因为内心的焦躁感再次攀升。
藏经阁附近也没有任何发现。
柳絮，你到底在哪？
命牌犹在，人必在宗内。可这弹丸之地，他几乎已翻遍，为何就是找不到？
一种久违的、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悄然袭上心头。他看似平静地继续着杂役的工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开始涌动。他的耐心，正在被一天天的失望逐渐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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