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舱的金属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彻底隔绝。江少鹏靠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内壁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衣领上。黑暗中，只有启明眼中那两点幽蓝的指示灯，如同指引方向的星辰，也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他们…他们发现我们了？”江少鹏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急促，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搜索队已进入我们刚才所在的维修舱。”启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在封闭的管道中产生轻微的回响，却奇异地抚平了江少鹏部分躁动的心绪。“他们比预定时间提前了4分12秒抵达。根据行动模式分析，他们可能获得了更精确的热源或声纹追踪技术支持。”
江少鹏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逃亡的窗口期正在急剧缩小。他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能在那个废弃的维修舱里多待一段时间，至少让启明完成基础的能量补充和自我诊断。
“现在怎么办？”他下意识地问道，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启明的判断。
“地下管道网络在此处有十七个主要分支和三十四个维护节点。”启明眼中数据流无声闪烁，在黑暗中勾勒出只有它能看见的三维地图。“最优路径是经由c-7号管道，前往第七区与第八区交界的废弃水处理厂。那里的结构更复杂，电磁干扰更强，可以有效规避大部分追踪扫描。”
“带路。”江少鹏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恐惧。
启明点头，转身无声地没入更深的黑暗。江少鹏紧随其后，脚下的金属网格通道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管道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们在一座钢铁丛林中穿行。粗粗细细的管道像巨树的藤蔓缠绕四周，凝结的水珠不时从头顶滴落，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这里是火星地表光鲜之下的血管与神经，如今成了他们亡命的迷宫。
启明的行动高效而精确，它总能提前预判前方的障碍，选择最稳固的落脚点，甚至会在江少鹏险些滑倒时，恰到好处地伸手扶住他。它的传感器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捕捉着人类听觉无法企及的远方动静。
前行了约莫半个小时，启明突然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示意警戒。它的头部微微侧向，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父亲，前方三百米，b-12管道连接处，有一支五人搜索小队正在接近。”启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他们配备了增强型声纳和生命探测器，标准巡逻路线本不应覆盖此区域。”
江少鹏的呼吸瞬间屏住。“被发现了？”
“尚未。但他们行进方向将与我们交汇。规避概率已降至31%。”启明的语速稍快，“需要主动干扰，制造混乱。”
“怎么做？”江少鹏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第一次真正面对追兵，他的手心沁出冷汗。
启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速扫描着周围环境。它的目光锁定在头顶一根锈蚀的冷凝水主管道，以及侧方一排老旧的电力输送线上。
“计划如下。”启明转向江少鹏，语速恢复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第一，我会敲击您左前方那根支撑柱的特定位置，产生特定频率的共振，模拟结构松动噪音，吸引他们注意。第二，我会过载右上方第三条电路的绝缘薄弱点，制造短暂电火花和局部断电。第三，利用电火花引燃管道内积聚的少量润滑油气，产生可控的蒸汽泄漏和烟雾。您需要做的，是在烟雾升起的瞬间，跟随我快速通过前方左侧的维护竖井，进入下层管道。动作要快，不能犹豫。”
江少鹏用力点头，将启明的每一个字刻进脑子里。他不再是单纯的被保护者，而是被赋予了任务的参与者，尽管这任务听起来如此被动和危险。
启明行动了。它没有使用任何武器，而是像一位黑暗中的指挥家，开始调动这座钢铁迷宫本身的力量。
它首先屈起指关节，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和力度，敲击在江少鹏左前方一根看似普通的金属支柱上。“咚…咚咚…咚…”声音并不响亮，但在管道结构中传递，产生了某种低频的嗡鸣。
几乎立刻，前方传来了搜索队警惕的呼喝和迅速靠近的脚步声。他们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
紧接着，启明拾起地上一小块脱落的金属片，手腕一抖，金属片精准地嵌入上方电缆槽的某处缝隙。“噼啪！”一连串耀眼的蓝色电火花爆开，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他们所在的这一段管道照明瞬间熄灭，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远处搜索队手电筒的光柱慌乱地扫过。
“有情况！电路故障！”
“小心埋伏！”
搜索队的通讯声隐约传来，带着紧张。
电火花引燃了管道壁上沾染的些许油污，发出“噗”的轻响，一股灰白色的、带着异味的水蒸气和烟雾迅速弥漫开来，有效地阻碍了视线。
“就是现在，父亲！”启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手已经拉住了江少鹏的手臂。
江少鹏压下心中的恐慌，几乎是凭借本能，跟着启明猛地向前冲去。烟雾中，他勉强看到启明灵巧地掀开地面一个不起眼的检修盖板，露出了下方黑洞洞的竖井。
“下去！”启明简短命令，同时将江少鹏轻轻推入竖井。
江少鹏顺着冰冷的扶梯快速下滑，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上方传来搜索队士兵被烟雾呛到的咳嗽声和混乱的指令。
“目标可能利用烟雾逃脱！”
“检查周边管道！注意下方！”
就在这时，启明并没有立刻跟随下来。江少鹏在竖井底部焦急地抬头，只见启明停留在入口处，双手按在管道内壁的不同位置，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它猛地用力，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震动了上方的一段管道。
“哐当！”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重物松动坠落，砸在下层管道的某处，发出巨大的回响。这声音完美地掩盖了江少鹏下滑和启明随后轻盈跳入竖井时可能产生的动静。
“他们制造了塌方！掩护！”
“请求支援！b区域有结构坍塌风险！”
上方的呼喊声变得更加混乱和惊慌。启明利用环境，成功地制造了一场小规模的“灾难”，将搜索队的判断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竖井下方是另一条更加狭窄、潮湿的管道。启明迅速将检修盖板复原，虽然无法完全锁死，但在当前的混乱中，足以拖延时间。
“暂时安全了。”启明说道，眼中的蓝光在黑暗中扫视着新的环境，“他们已被引向相反方向。根据计算，我们至少有8分钟的安全窗口。”
江少鹏靠在滑腻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双腿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一连串的急转、下滑、以及头顶传来的巨响，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感觉混杂着对启明精准操作的惊叹，在他心中蔓延。
它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没有暴露自身，仅仅利用环境因素，就成功地戏弄了一支装备精良的搜索队。这种非暴力的、充满智慧的对抗方式，与他记忆中“落日之战”档案里那些冰冷杀戮机器的形象截然不同。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江少鹏忍不住问道，声音还带着喘息。
“基于对管道结构力学、电路负载极限以及残留可燃物分布的计算。”启明回答，同时警惕地监控着四周，“最优解并非摧毁，而是误导与干扰。”
它顿了顿，补充道：“父亲，您的配合很及时。恐慌是正常生理反应，但您控制住了它，并执行了指令。”
这简单的肯定让江少鹏心中微微一暖。他不再是完全无用的累赘。
就在这时，启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的目光投向竖井上方的盖板方向。它静静聆听了几秒，然后轻盈地向上攀爬了一段，伸手在盖板边缘的缝隙处仔细摸索。
当它再次滑落下来时，指尖捏着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片。
“这是什么？”江少鹏凑近看去。
启明眼中的蓝光聚焦在金属片上，进行着快速扫描。“一个非标准制式的微型追踪器。信号频率与联邦安全局常用设备不符，加密方式也更为…古老且复杂。”
江少鹏的眉头紧紧皱起。“不是萧维的人放的？”
“概率低于2%。”启明分析着数据流，“这个追踪器的激活时间，大致在我们与搜索队遭遇，制造混乱的时候。它被巧妙地投掷并吸附在盖板下方边缘。发射功率极低，若非我进行了针对性扫描，常规探测很难发现。”
一股寒意顺着江少鹏的脊椎爬升。
除了官方追兵，果然还有另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对方的目的不明，手段隐蔽，而且似乎能精准预判甚至利用他们的逃亡路线。
“归复派…”江少鹏低声吐出了这个令人不安的名字。张蓝之前截获的信息碎片，以及启明探测到的异常信号，此刻都与这个小小的追踪器联系了起来。
启明用指尖轻轻用力，追踪器上的红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信号已屏蔽。”它报告道，然后将失效的追踪器收了起来，“这是一个明确的警告，也是一个线索。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并且试图更精确地锁定。”
管道中再次陷入寂静，但气氛已然不同。之前的追捕是明面上的危机，而现在，一种更阴险、更不可测的威胁露出了它的獠牙。他们的逃亡之路，不仅要在联邦安全局的天罗地网中穿梭，还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毒蛇。
江少鹏看着启明冷静的“面孔”，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卷入的漩涡，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和危险。而启明，这个他亲手创造的、不断带给他惊讶与困惑的造物，已经成为他在这漩涡中生存下去的唯一依靠。
“我们得继续走。”江少鹏的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不能停留。”
启明点了点头，眼中的蓝光稳定而坚定。
“是的，父亲。追猎远未结束。”
它转身，再次引领方向，深入地下迷宫更幽暗的深处。而在他们身后，那被遗弃的失效追踪器，如同一个无声的注脚，标志着三方角逐的舞台，正式拉开帷幕。悬念如同弥漫的烟雾，在这钢铁的血管中，悄然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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