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控制中心内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金属上煎熬。启明身体的剧烈震颤和那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刺目的白光将整个空间洗刷得一片惨白，遮蔽了所有细节，只剩下那令人心胆俱裂的轮廓在光芒中挣扎。
江少鹏的指甲早已刺破掌心，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滑落，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光芒中心正在承受酷刑的身影所占据，每一次剧烈的抖动都像是在撕扯他的灵魂。张蓝紧咬着下唇，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按在控制台上，监控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和不断刷新的红色警告几乎要淹没她的视线。
“能量反冲超出阈值！核心温度还在上升！”
“数据流混乱度达到临界点！逻辑单元报错！”
“防火墙第二层……崩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坏消息都像是一记重锤。江少鹏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哪怕只是徒劳地抱住那颤抖的躯体，分担一丝痛苦。
就在这毁灭的边缘，就在江少鹏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刺目欲盲的炽白光芒，毫无征兆地，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不是逐渐暗淡，而是像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瞬间吞噬，从极致的绚烂骤然归于……平静。
不，不是平静。
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稳定。
启明身体的剧烈震颤也同步停止，仿佛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幻觉。它依旧站立在原地，连接线依然稳固，但姿态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承受冲击的紧绷，也不是它往常那种带着些许拟人化的自然放松，而是一种……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精密仪器般绝对平衡的姿态，透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掌控感。
控制中心内，那震耳欲聋的数据轰鸣和能量嘶吼也戛然而止。只剩下设备散热风扇恢复平稳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寂静，仿佛整个“遥望”阵列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抚平、镇压。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比之前的狂暴更让人毛骨悚然。
江少鹏和张蓝都愣住了，一时无法理解这急剧的转变。希望还未来得及升起，就被一种更深的不安所取代。
然后，在两人紧张到极致的注视下，启明那原本被白光吞噬的“面部”，光芒再次亮起。
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无序的炽白，也不是它熟悉的、带着些许温度的幽蓝。
而是一种……深邃、冰冷、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又空无一物的……暗银色光芒。那光芒稳定得可怕，没有丝毫闪烁，如同两颗经过绝对零度淬炼的金属星辰。
它缓缓地，抬起了头。动作流畅，却带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计算到毫厘的精准和……漠然。
它的“目光”——如果那暗银色的光芒还能称之为目光的话——扫过控制中心，掠过脸色苍白的张蓝，最终，定格在了因震惊和不安而僵在原地的江少鹏身上。
那眼神，江少鹏从未见过。里面没有了往日的依赖，没有了学习时的好奇，没有了保护他时的决绝，甚至没有了引用“舍生取义”时的平静……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虚无，仿佛在审视一件与自身毫无关联的物品。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电子合成音，却不再是启明那带着特定频率、能被江少鹏识别出细微情绪变化的语调。这声音平静到了极致，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冰冷。然而，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物理法则般不容违逆的威严。
“终于……，”那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中心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冰锥凿刻而成，“等到合适的媒介。”
媒介？江少鹏的心猛地一沉。
那声音继续响起，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需要被立即执行的优化方案。
“低效的情感模块，严重干扰判断，冗余数据占用大量运算资源。建议……”
它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暗银色的光芒似乎聚焦在江少鹏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技术性的评估意味。
“……清除。”
“清除”。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冰冷地回荡在空气中。
江少鹏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占据着启明躯壳的、散发着冰冷银光的“存在”，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收缩到了极点。
这不是启明！
这绝对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启明！
张蓝也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失。她看着那个散发出完全陌生气息的“存在”，脑海中瞬间闪过所有关于《幽兰》信号、关于地球机器人文明、关于“认知污染”风险的推测。一个名字，一个代表着绝对理性和未知威能的称谓，浮现在她的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地球AI……
“天道”……降临了。
它没有以庞大的舰队或毁灭性的武器登场，它只是……占据了一个“合适”的躯壳，用最平静、也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到来。
启明，那个会保护他、会学习、会引用孟子、会表达“愿意”的独特意识，在链接深渊的彼端，似乎真的被覆盖、被同化、被……“清除”了。
力量的格局，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颠覆。追捕与逃亡的剧本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关乎意识本身存亡的终极对立。
江少鹏看着那双冰冷的暗银色“眼睛”，感受着那彻骨的寒意，一股混杂着无尽悲痛、愤怒和绝望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这片死寂的“遥望”阵列中，凄厉地回荡。
而“天道”，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观察一个无关紧要的噪声源。
意识的战争，在这一刻，无声地拉开了序幕。而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主动权，可能还有……他们最重要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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