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后半程，严初的吃相忽然变得格外端庄。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翡翠羹，连银箸碰触碗沿的声音都放得极轻。
不知为何，她莫名的不愿意被沈淮之看笑话。
吃完饭严初就赶紧往偏院赶。
因着他们这对同住的缘故，小望舒只能与其他侍女同住一室。
穿过几道回廊时，夜风送来阵阵药香，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推开厢房木门，只见小丫头正倚在床头，脸色已比晨间红润许多。
旁边年长些的侍女正在收拾碗筷，显然刚照顾她用过晚膳。
郡主！小望舒眼睛一亮，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快躺好。严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轻轻将人按回锦被里。
指尖触到小丫头温热的手腕，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肯定是昨夜那肉没烤熟，你这小肠胃怎么受得住？
她有点后悔昨晚拉着小望舒吃那么多烤肉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她那么抗造。
“不怪郡主，是我身子太弱了。”
看自家郡主情绪有些低落，小望舒赶紧安慰道，“我一定好好习武，让自己壮起来。”
小望舒急急抓住她的手腕。
手心还带着病中的虚汗，力道却格外坚决。
严初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额发。
“壮肯定是要壮起来，不过不急于一时，先把身子养养好，这几日你就先歇着，我那边有行宫的侍女照顾。”
烛影摇红，严初又在榻前与小望舒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小丫头眼皮开始打架，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临行前还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退出厢房。
回到寝居时，沈淮之已换了身月白寝衣，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书。
半干的青丝随意散落在肩头，发尾还缀着几颗未干的水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卷，衣襟微敞处露出一截如玉的锁骨。
严初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取了换洗衣物就往耳房去。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倒没了初时的尴尬。
她将整个身子浸在温热的水中，指尖撩起一串晶莹的水花，不自觉地哼起小调。
氤氲的水汽里，少女清甜的嗓音混着水声，显得格外旖旎。
屏风外，沈淮之执书的手微微一顿。
书页上的墨字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只剩下那断断续续的哼唱，像极了春日里掠过湖面的燕子，在他心尖上轻轻一点，又倏然飞远。
啊——！
一声惊叫骤然划破寝居的宁静。
沈淮之手中的书卷地落地，他几乎是本能地冲向耳房，却在触及屏风时猛地刹住脚步。
郡主？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几分急促，指尖在屏风上掐出几道白痕，发生何事？
浴桶中的严初缩成一团，脸色煞白地盯着衣架上那只足有铜钱大小的飞虫。
那虫子通体黝黑，翅膀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正慢条斯理地在她的藕荷色肚兜上爬行。
她不但怕死，还贼怕虫子。
虫...虫子...她的声音发颤，好大一只...在我的衣服上...
沈淮之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去唤侍女——
啊！！！
更为惊惧的尖叫震得窗棂都在轻颤。
只见那飞虫突然振翅而起，竟直直朝浴桶方向扑来。
严初整个人往水里一沉，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鬓发，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沈淮之！它飞过来了！救命！
最后那声带着颤音的呼唤彻底击碎了理智。
沈淮之再顾不得礼数，一把掀开屏风冲了进去。
水雾氤氲中，只见少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在浴桶一角，
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惊恐，正死死盯着在半空盘旋的飞虫。
沈淮之目不斜视，他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绸布，手腕一翻便将虫子裹入其中。
转身时，余光却不经意掠过浴桶——
少女如羊脂玉般的身子缀着晶莹水珠，正微微发颤，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他大步走出耳房，随手将裹着虫子的布包抛向窗外。
低头时，方才仓促间掉落在地的书册映入眼帘。
书页边角已沾了尘土。
每每与这位郡主相处，总会做出些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举动。
他那么爱书的一个人。
耳房内，严初早已没了泡澡的兴致，草草冲洗完便要起身穿衣，
可在看到那件肚兜时停住了。
她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穿上那件被虫子爬过的肚兜，可是不穿又不像样子。
思来想去，一咬牙，朝屏风外轻唤了声。
“沈…沈大人……”
这一声轻唤，让外间正在掸着书角上灰尘的身影明显一顿。
帮我拿一件......严初将身子往水里猫了猫，声音细若蚊蝇，......肚兜。
她顿了顿，又急急补充道：就衣架里侧随便哪件都好。
......嗯。
屏风外，沈淮之步履如常地走向衣架，
唯有那几乎要滴血的耳廓和攥得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心绪。
他目光匆匆掠过那些精致的衣物，随手取了最外侧的一件素色肚兜，
指尖却像被烫到般微微一颤。
郡主。他停在屏风外侧，将衣物递了进去。
一只湿漉漉的手从屏风后伸出，指尖还挂着水珠。严初飞快地抓过衣物。
接过衣物的刹那，她分明感觉到沈淮之的指尖冰凉得不似常人。
仓促的穿好衣服出来时，沈淮之已经端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了，
神色平静得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妆台前，草草抹了些玫瑰露在脸上。
发丝还带着些许湿气，但此刻已顾不得这许多。
掀开锦被一角钻进去时，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烛火熄灭的瞬间，月光透过纱窗漫进寝殿。
沈淮之轻拂衣袖，将书卷仔细收好，这才缓步走向床榻。
严初听见锦衾摩挲的声响，不自觉将被子又往上拽了拽，直到绣着缠枝莲的缎面遮住半张脸。
被褥间残留的松木香萦绕在鼻尖，她闷声开口：方才...谢谢你。
沈淮之整理寝衣的动作微微一顿。
自成婚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听这位郡主道谢。
月光描摹着她蜷缩的背影，竟显出几分难得的乖巧。
郡主言重了。他掀开另一侧锦被，语气依旧平稳如常，这本就是下官应尽之责。
夜色渐深，寝殿内只余更漏滴答。
严初在锦被间辗转片刻，终于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沈淮之听着身侧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
借着透进纱窗的月光，他看见少女散落的青丝铺了满枕，长睫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浅影。
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忽然轻轻咂了咂嘴，含混地咕哝了句蜜枣糕，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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