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凌云提前二十分钟来到办公室。他原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却发现孙磊的电脑已经开机,正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浏览着网页新闻。
“早,磊哥。”凌云主动打招呼。
“早。”孙磊点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吃过早饭了?刘科刚来过,说等你来了,让我带你开始整理档案。”
凌云心里一紧,没想到任务来得这么快。“好的,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戴上这个吧,”孙磊从抽屉里拿出两副白色的棉线手套递给他,“档案室灰尘大,有些老档案纸张脆,直接用手容易损坏,也脏。”
凌云接过手套,这细致的准备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机关工作特有的谨慎和规范。他想起昨天领到的那些新材料,以及李姐和赵军的嘱咐,一切似乎都在为这项“初试牛刀”的任务做铺垫。
孙磊领着凌云走出办公室,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一扇深色木门前。门上方钉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牌,刻着“档案室”三个字。孙磊从一串钥匙里找出一把铜质的,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略显滞涩的“咔哒”声。
一股陈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凌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孙磊熟练地摸到门边的开关,“啪嗒”一声,头顶几根老式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陆续亮起,照亮了这个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
“喏,这就是咱们科室的‘宝库’了。”孙磊拍了拍门框,激起一小簇灰尘,“说是宝库,其实都快成历史博物馆了。这些都是历年积攒下来的林政管理档案,以林木采伐和林地征占用审批的卷宗为主。刘科说了,让你先从这里开始。”
凌云放眼望去,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具冲击力。一排排高大的铁皮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柜子因为塞得太满,柜门都无法完全闭合,露出里面泛黄卷边的文件袋。房间中央的几张老旧长条桌,也同样堆满了散乱的文件和待归档的材料。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光线中飞舞的微小尘埃显示着时间的流动。
“这么多……”凌云轻声感叹,这工作量远超他的想象。昨天看的那些新材料,似乎只是这浩瀚文海的冰山一角。
“是啊,多年没系统整理过了。之前管档案的王姐退休后,就一直是谁用完谁随便放,越来越乱。找份老档案跟大海捞针似的。”孙磊走到最里面一个柜子前,费力地拉开一个抽屉,取出几本厚厚的、封皮已磨损的登记簿和一本工作手册,“这是档案目录和归档细则,你得先把这个看明白了。刘科的要求是,按照年度和业务类型重新分类、编号、登记、上架,做到目录清晰,账实相符。”
他将册子递给凌云,又补充道:“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问我。我就在外面。这活儿急不来,但一定要细心,特别是编号和日期,千万不能错。机关工作,白纸黑字,记录就是责任。” 这话让凌云想起昨天父亲“少说话多做事”的叮嘱和刘科长强调的“流程规矩”。
“明白了,谢谢磊哥。”凌云接过那沉甸甸的册子,感觉接过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孙磊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档案室,轻轻带上了门。
巨大的档案室里顿时只剩下凌云一人。他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那带着历史尘埃味的空气,然后走到那张唯一还算空着的长条桌旁,摊开了目录和细则。
细则手册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钢笔字迹工整而有力,显然是那位退休的王姐的手笔。里面详细规定了各类文件材料的归档范围、保管期限、分类编号规则以及装订要求。凌云看得异常仔细,他知道,在机关单位,规矩和流程是头等大事,尤其是在档案管理这种讲究严谨细致的工作上,这和他昨天感受到的“一环扣一环”的流程精神一脉相承。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大致理解了林政档案的分类体系:按照行政许可事项分为采伐类、征占用类、运输类等;每一类下面再按年度细分;同一年度内再按审批顺序编号。此外,还有永久、长期、短期等不同的保管期限要求。
理论准备就绪,他决定先从一个看起来相对整齐的角落开始动手。他戴上白手套,打开一个标注着“2018年采伐”的档案柜。然而,柜子里的实际情况远比标签复杂。2018年的采伐档案里,混着2017年甚至2019年的文件;有的档案袋封面信息缺失;有的文件顺序颠倒;更棘手的是,他发现不少档案袋里缺少关键附件,比如缺失伐区调查设计图或者验收证明。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整理归类,更是一场需要耐心和细心的“考古”与“破案”,是对昨天“少说话多做事”建议的第一次实战演练。
他搬来一把椅子,在长条桌旁坐下,开始一袋一袋地清理。每拿起一份档案,他先仔细核对档案袋封面信息与内部文件是否一致,然后根据审批日期确定其正确年度,再按照细则检查文件材料是否齐全、手续是否完备。对于信息不全的,他需要翻阅文件内容,寻找线索,努力还原它的原始面貌。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却又要求精神高度集中。档案记录着一次次深入山林的调查、一笔笔严谨计算的林木蓄积量、一层层严格的审批意见。透过这些发黄的文字和数据,凌云仿佛看到了林业工作者们跋山涉水的辛苦,也隐隐感受到了手中这份工作所关联的、对一片片绿色森林的责任,这让他对昨天材料上看到的“管理全县100多万亩林地”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时间在翻阅、核对、记录中悄然流逝。当他感到脖子酸胀,抬头活动时,才发现已经快中午了。桌上的旧档案稍稍整齐了一些,而他手边的新目录上,也工工整整地记录下了几十条信息,旁边还贴着几张彩色便签,标记着需要后续核查的问题。
孙磊推门探进头来:“凌云,吃饭了。怎么样?还搞得定吗?”
凌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指着桌上初步分好的几摞和笔记:“比想象中复杂,很多档案放乱了,还有些缺材料。不过大概摸到点门道了。”他语气平静,心里却想起昨天食堂里那位老成男孩说的“把握好分寸”。
孙磊走过来看了看凌云的笔记和初步分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行啊你,才一上午就理出这么多头绪了?还发现了这么多问题。不错不错!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考古’。”
食堂吃饭时,凌云的心思还在那些档案上,忍不住向孙磊请教了几个遇到的问题,比如遇到只有批复文件缺少申请材料的该怎么处理。孙磊一边嚼着饭菜,一边给他解释了一些惯例和变通的办法。
“机关里的档案就是这样,”孙磊压低声音说,仿佛在印证昨天感受到的微妙氛围,“有时候经办人图省事,或者时间久了,难免有遗漏。咱们整理的时候,能补的尽量补,实在补不上的,也要在目录里备注清楚,让后来查档的人知道情况。这也算是给前面的人‘擦屁股’吧。”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
下午,凌云继续投入工作。他甚至从后勤科借来了一个手推车,将一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柜子的档案搬出来,准备后续再归类。
在整理一摞关于林地征占用的档案时,他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一份2016年的档案里,记录着一家本地企业申请占用林地建设厂房的审批全过程。各项手续看似齐全,批复文件也赫然在目。但凌云在核对附件时发现,这份档案里缺少了一份关键性的材料——“使用林地可行性报告”的专家评审意见表。
他记得归档细则里明确要求,这类审批必须附有专家评审意见。是当时遗漏了?还是根本就没做?他不敢怠慢,将这份档案单独拿出来,并在目录上做了醒目的问题标记,写明了缺失的材料名称。这种谨慎,源于他一天多来对机关工作“规矩”的初步体会。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谨慎起来。之后的工作中,他核对得更加仔细,不仅看文件在不在,更开始关注文件内容的完整性和逻辑性。他又陆续发现了几份存在类似细小疑点的档案,有的缺少公示材料,有的验收手续签字不全。他都一一记录下来。
下班前,刘建军竟然亲自来到了档案室。他背着手,巡视了一下凌云一整天的工作成果。房间里变化并不惊天动地,但原本混乱的角落确实变得整齐有序,初步分类的档案摞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登记簿也写满了工整的新记录。
刘建军的目光扫过凌云做的笔记和那几份被单独放置的问题档案,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随手拿起那份缺少评审意见的档案,翻看了一下,又看了看凌云的备注。
“嗯,”他放下档案,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发现问题是好事,说明你看得仔细。档案工作就是要有这种‘斤斤计较’的精神。这些疑似有问题的,先单独放好,登记清楚。后续怎么处理,我会再看。” 这简短的肯定,让凌云感到自己初步通过了第一次考验。
他又环视了一下房间,对凌云点了点头:“第一天整理,能做到这样,不错。保持这个劲头,但也不要贪快,质量第一。”
说完,刘建军便背着手离开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肯定,却让凌云感到一种莫名的鼓舞。他仔细地收拾好桌面,将工具和登记簿放回原处,锁好档案室的门,这才下班。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虽然一整天都待在布满灰尘的档案室里,身体感到疲惫,但内心却有一种充实的平静。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开始触碰到了这份工作的实质——一种隐藏在琐碎和严谨背后的责任。那些沉默的档案,并非故纸堆,而是森林资源管理的见证和依据。这一天,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在材料上看到数字的新人,而是通过触摸这些历史的印记,更真切地理解了工作的分量。
他知道,明天,还有更多的“历史”等待他去梳理和发现。而这份看似枯燥的工作,或许正是他真正理解并融入这里的第一步。县林业局的日子,就在这故纸堆中,悄然展开了它真实而深沉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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