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刚才墨言那句话带来的冲击，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更让人心寒。
“他……他刚才说什么？”
裴九霄的声音在黑暗里有点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玉衡子……骗了我们？骗了什么？”
没人回答他。
欧阳雪在边上小声啜泣起来，压抑着的，听着格外让人心烦意乱。
苏芷僵在原地，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墨言刚才那一下死命抓住的触感，冰凉，用力，带着一种濒死前的绝望。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墨言那双短暂恢复清明，却又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还有那断断续续，却字字诛心的话。
“符……逆转……不是封印……是钥匙……”
“玉衡子……他……骗了……”
钥匙？什么钥匙？
净尘符不是用来净化幽冥死气，救他性命的吗？
怎么会是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
还有玉衡子……那个仙风道骨，留下地图和功法，指引他们方向的师尊故友……
他骗了谁？骗了他们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上苏芷的心，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为，找到净尘符，就能救墨言，就能沿着玉衡子规划好的路走下去。
可现在，这条她坚信不疑的路，竟突然就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先……先别自己吓自己。”
苏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墨言哥刚才意识不清，说的话……未必是真的。当务之急是弄点光亮，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碰到裴九霄的胳膊，又顺着摸到欧阳雪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欧阳，别哭了，省点力气。火折子没了，看看身上还有什么能照明的？”
“我……我好像还有个夜明珠，很小，不太亮……”
欧阳雪吸着鼻子，在袖袋里窸窸窣窣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微弱莹光的珠子。
光确实很弱，只能勉强照亮周围几步的距离，但总比彻底瞎了强。
借着这点微光，他们看清了所处的位置。
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面相对平整的石壁，壁上刻满了更加复杂、抽象的图案，与刚才看到的壁画风格迥异，更像是一种阵法或者仪式的布局图？
而墨言，就靠坐在这面石壁下，脸色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只是死神无聊时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裴九霄拖着那条越来越僵硬的腿，凑到石壁前，借着夜明珠的光仔细看那些刻痕，嘴里嘀咕着：
“这画的都是啥跟啥啊……弯弯绕绕的，比宫里那些老家伙说话还难懂。”
苏芷也凝神看去。
这些刻痕古老而神秘，一些线条的走向，隐约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有点像《太素医经》补篇里提到的某些能量运转路径，但又更加复杂，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气息。
“你们看这里，”
欧阳雪忽然指着石壁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刻着几个极其细小的符号。
“这个……这个符号我好像在那本《异物志》残页的边缘看到过，旁边注释写的是‘心映之纹’，说是某些古老种族用来测试血脉或者心性的？”
“心性？”裴九霄皱眉。
“怎么测试？难不成把手放上去，看看亮不亮灯？”
他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带着点焦躁的调侃。
但苏芷心里却是一动。
素心族……心映之纹……
她看着石壁，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墨言，再想到玉衡子那扑朔迷离的指引和墨言临昏前的指控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如果……如果墨言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净尘符的作用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如果玉衡子真的有所隐瞒，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在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狂奔？
甚至可能……是在帮倒忙？
这面刻着疑似“心映之纹”的石壁，会不会是一个契机？
一个拨开迷雾，看到部分真相的机会？
风险很大。
谁也不知道触碰这面石壁会发生什么。
万一触发什么致命的机关，或者引来那团黑暗呢？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抱着一个可能是谎言的目标走下去，直到墨言死去，或者直到他们踏入更深的陷阱？
苏芷的目光再次落在墨言苍白的脸上。
她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的毫不犹豫，想起他重伤濒死却依旧试图传达信息的坚持。
赌一把。
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裴九霄，欧阳雪，你们退后一点。”
苏芷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想干嘛？”裴九霄警觉地问。
“试试这个‘心映之纹’。”
苏芷说着，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微弱却纯粹的星月之力缓缓调动起来，然后伸出右手，朝着欧阳雪指出的那个角落，那个细小的符号，小心翼翼地按了下去。
“喂！你疯了！”
裴九霄想阻止，却晚了一步。
苏芷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冰凉的符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芒万丈的异象。
就在她的指尖与符号接触的刹那，她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石壁上传来！
紧接着，她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不是物理上的移动，而是一种意识或者说感知上的抽离！
裴九霄和欧阳雪只看到苏芷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失去了焦距，只有按在石壁上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苏姑娘！”欧阳雪吓得叫出声。
裴九霄也慌了，想上前拉开苏芷，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接触到苏芷身体周围尺许距离时，就被一层无形的、柔韧的屏障给挡了回来！
“该死！这什么鬼东西！”
他气得用拳头砸那屏障，却纹丝不动。
而此刻的苏芷，她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片光的海洋。
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庞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更加清晰的素心族祭祀场面，看到他们如何引导星辰月华之力，与大地深处涌出的污秽黑气对抗。
她看到了一些穿着素心族服饰的人，私下里却在研究那些黑色的魔纹，脸上带着狂热与挣扎。
她看到了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暗阴影被封印在深深的地底，而封印的核心，并非单纯的镇压，更像是一种转化与平衡的枢纽！
一些断断续续的意念在她心中响起：
“……秽土亦源自星骸，阴阳本同源……”
“……净化至极，则为死寂；死寂之极，亦蕴生机……”
“……符非符，钥非钥，心念所至，方见真容……”
“……后来者，谨记，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唯尔等本心，可辨真伪……”
信息太多太杂，冲击得苏芷头痛欲裂，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她死死咬着牙，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有用的碎片。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意识即将被这信息的洪流冲散时，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骤然消失。
她的“意识”被猛地弹回。
身体的控制权回归，她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
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也湿透了，大脑像被掏空了一样，一阵阵发虚。
“苏芷！你怎么样？”
屏障消失了，裴九霄赶紧扶住她，一脸焦急。欧阳雪也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
苏芷喘着粗气，眼神还有些涣散，但瞳孔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明悟。
她抬起头，看着裴九霄和欧阳雪，声音因为虚弱和震惊而微微发抖：
“墨言……可能没说错……”
“玉衡子留下的‘净尘符’……恐怕真的……不只是用来救人的……”
她顿了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继续说出那个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悸的猜测：
“那东西，更大的可能……是用来重新打开某个‘封印’，或者说……‘平衡枢纽’的……钥匙。”
而她刚才在那意识洪流中惊鸿一瞥看到的，被封印或者说被平衡着的，正是与洞窟里那团黑暗同源，却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幽冥本源！
寻找净尘符，救墨言，阻止紫薇垣。
这些目标，似乎从一开始，就指向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预料的、可能更加危险的终点。
而引他们走上这条路的人，究竟是想救世，还是……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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