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沸腾着，白色的水汽不断弥漫开来，
静默了好一会儿，唐礼白才开口说道：
“我比任何人都在乎我爸。”
“昂，看得出来，”
方力溯认真地点头回应，又问道：
“不过初中放假的时候，我叫你出来玩，
经常听你说要准备数理竞赛，
怎么上了高中，理科就一落千丈，
还说要和我一起当学渣？
作为父亲，唐叔叔心里肯定特别不是滋味。”
唐礼白深吸一口气，问道：
“溯哥，你还记得我舅舅么？”
“昂，就是那个说话难听的家伙，”
方力溯想了想：“好像是叫...周崇明？”
“对...他是我初中的物理老师，也是我的竞赛教练，
他和我外公外婆一样，自始至终都看不起我爸。”
方力溯若有所思，
小时候，过年跟唐礼白父子去他外公家玩，
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他到现在还记得，
周家上下，从两位老人到那个精明强势的舅舅，
都对唐云松这个穷酸文人满怀轻视。
现在回想起来，唐云松每逢过节去周家，
周家人看他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个闯进家里的陌生人。
唐礼白面色沉重地说道：
“特别是得知我爸卷入那场学术剽窃案，
他们就更漠视我们父子俩了，
直到上了初中，我被分到舅舅的班，
舅舅发现我有理科天赋，就开始重点培养我。”
方力溯应道：“难怪那会儿叫你出来玩那么难。”
“但是在那之后，舅舅对我的控制越来越强了，
平时我在教室看课外书，他路过都会敲敲窗户，叫我多刷两套卷子，
或者直接把我叫到办公室加练，
他就见不得我碰任何文科的东西。”
顿了下，唐礼白接着道：
“为了这件事，我没少对他不满，
只是碍于他是我的老师，又是我的舅舅，一直没有开口怼他，
直到有一天...”
...
这一刻，唐礼白的耳边响起那年夏天的蝉鸣声，
当时他正看着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
突然有人在教室后门喊道：
“唐礼白！来一下我办公室！”
一转头，唐礼白只看到了舅舅周崇明，那不容置疑的背影，
他只能放下书，跟着去办公室。
“三模的语文考得不错啊，差一点就满分了，”
周崇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唐礼白，话锋一转：
“但你的理科，看着根本没尽全力！
把你用来看闲书的劲儿，多刷几道物理题，
上次竞赛早拿奖了！”
“那些书看多了有什么用？以后就像你爸那样？”
周崇明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问道。
“我爸哪样了？”唐礼白解释道：
“舅舅，我爸是清白的！
他是被冤枉的，否则怎么会被允许他回讲台继续教书？
真正的恶人也已经受到惩罚了...”
周崇明向后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
“你爸那点事，洗没洗白都一样，
他在这个圈子里，名声终究是有了污点，
他唐云松，到头来不还是个穷酸老师吗？”
“你...”唐礼白刚要开口，
周崇明就严肃打断道：
“还有，也改变不了，你妈妈已经走了的事实，
当时他们结婚，我们家没有一个人同意和祝福，
他拐走了我本该有大好前程的妹妹，
还没能保护好我妹妹，害得她难产早逝！”
周崇明指了指唐礼白，接着道：
“毕竟你身上也流着周家的血，理科底子确实不错，
我把你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是希望你能走上正道，将来有出息！
但你看看你自己...”
他盘起双手审视着唐礼白，接着道：
“下周就中考了，你整天就知道看那些诗词散文，
像你爸一样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醒醒吧唐礼白，理科才是你的未来，
你以后的路还长，别被拖累了！”
唐礼白愣在原地，
他看着舅舅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明白了...
自己从来不只是他的外甥和学生，
更像是一件工具，
一件被他用来证明自己价值观正确，并借此彻底否定父亲全部人生的工具，
这场持续三年的培养，本质上是一场针对父亲的漫长否定。
“没意思...”唐礼白低声说道。
“什么？”
“理科一点意思也没有，不学也罢...”
周崇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凝视着唐礼白：
“没意思？”
突然，周崇明站了起来，
他抓起教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
“砰！”
周崇明指着唐礼白的鼻子吼道：
“我告诉你———
离开理科，你唐礼白就跟你爸一样，什么也不是！！！”
...
此话一出，办公室的老师们纷纷看了过来，
上课铃声也刚好在这一刻响起。
周崇明紧紧咬着牙根，怒目圆睁地看着唐礼白，
唐礼白愣了一下，
本想说点什么，但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可怕的平静。
“明白了舅...周老师，
我去上课了。”
在众多老师诧异的目光中，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
听完唐礼白说的，方力溯脸色一怔：
“所以...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故意不想读理科？”
紧接着，他又恍然大悟：
“我记得你中考...语文拿了满分，
数理化生，每科都只考88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当时我以为你发挥失常得那么刚刚好，
没想到...”
顿了下，方力溯问道：“看来，唐叔叔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说？”唐礼白无奈一笑：
“告诉我爸，
你大舅子觉得你是个废物，教出来的儿子也一样？
我爸他...已经够难的了。”
方力溯沉默了数秒。
他看唐礼白眼神里没有半分质疑，只有全然的理解：
“你这不是任性，这是在扞卫，我懂。”
听到这，唐礼白紧绷的肩膀忽然松懈了下来，
他笑着接着道：“不过我还是选择读理科，
反正都已经无所谓了，
读理科至少还能跟溯哥你当三年同桌，不亏~”
忽然，方力溯说道：“我在想，似乎有一种方法，
既能让你的这场扞卫不打折扣，又能给你自己搏一个真正的未来，
让你舅舅看到，你选的路，不仅没错，
反而比他指的那条更宽阔，更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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