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走后没两天，秀兰秀菊就跟着表哥回了村，俩人事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布兜里就装着两件换洗衣裳，连块多余的布料都没有。宋茜赶紧把西厢房打扫出来，找了两块旧门板搭在炕上，又抱来两床打了补丁的旧被子，算是给姐妹俩凑了张床。
打这天起，陈家院子里彻底热闹起来，也彻底“紧”了起来，原本九张嘴吃饭，如今添了秀兰秀菊，整整十个人，缸里那半袋玉米面，肉眼可见地往下减。
每天天不亮，宋茜就得爬起来揉面，以前一次蒸十个窝头够吃，现在得蒸二十个，玉米面不够，她就天不亮扛着筐去村外的坡上挖野菜，荠菜、苦菜、马齿苋，只要能吃的，都挖回来，洗干净切碎了，掺在玉米面里揉窝头。野菜多、玉米面少，蒸出来的窝头又糙又硬，咬一口剌嗓子，咽下去得就着热水往下顺。
张仙凤怀了孕，嫌野菜窝头难吃，每次都挑最上面、玉米面多些的小窝头吃，还得让宋茜单独给她熬碗稀点的玉米糊糊，不许掺野菜。宋茜没敢反驳，只能把仅存的纯玉米面省着点用，每次熬糊糊，都先给张仙凤盛一碗，剩下的再掺水，分给其他人。
这天早上，宋茜刚把掺了野菜的窝头端上桌，秀芳就拿着窝头咬了一口，皱着眉吐了出来：“娘，这窝头太难吃了！剌得嗓子疼，俺不吃！”
张仙凤正喝着玉米糊糊，听见这话，立马瞪了宋茜一眼：“宋茜！你咋回事？给秀芳做个纯玉米面的窝头咋了？非要掺这么多野菜，想噎着俺闺女？”
“娘，纯玉米面没剩多少了，得省着给您补身体，要是给秀芳做了，其他人就不够吃了……”宋茜小声解释，手里还攥着刚挖回来的野菜，沾着泥土。
“不够吃就再挖野菜！”张仙凤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拔高了，“秀芳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能天天吃这破野菜窝头？你要是不给她做纯玉米面的，俺今天就不吃了，饿着俺和你弟弟，你担得起责任不？”
宋茜急得脸都红了，缸里的纯玉米面，顶多再蒸三个小窝头，给了秀芳，张仙凤的就不够了，可要是不给，张仙凤又要闹，说不定还会动胎气。
“娘，俺吃野菜的就行，纯玉米面给秀芳吧。”秀兰赶紧说，把自己手里的窝头往秀芳面前递，“秀芳，姐这碗给你，你吃，姐不饿。”
“俺不要你的，俺要纯玉米面的！”秀芳撅着嘴，不肯接。
陈小伟从外面进来，看见这情景，叹了口气，从缸里舀了点纯玉米面，递给宋茜：“娘，你别闹了，给秀芳蒸个小的，俺和秀兰秀菊都吃野菜的，够吃。”
宋茜没辙，只能拿着纯玉米面，回灶房蒸窝头。看着锅里那点纯玉米面，心里像被揪着似的，这点粮食，要是省着点，还能多撑两天，现在这么一用，怕是过不了初五，就得天天吃纯野菜了。
等给秀芳蒸好纯玉米面窝头，其他人的野菜窝头都凉了。宋茜把热乎的窝头递给秀芳，自己拿着凉窝头，就着冷水往下咽，粗糙的窝头剌得嗓子生疼，她也没敢吭声。
公爹看着宋茜的样子，心里疼得慌，把自己碗里的玉米糊糊往她面前推了推：“丫头，你喝点热的，别吃凉的，伤胃。”
“爹，俺没事，您喝吧，您年纪大了，得喝点热的。”宋茜又把碗推了回去，勉强笑了笑。
中午做饭的时候，宋茜更犯愁了，不仅要蒸二十个野菜窝头，还得熬一大锅玉米糊糊，家里的咸菜也快吃完了，连点调味的盐都快没了。她只能在锅里放了点小姑子们带来的干红枣，熬成红枣玉米糊糊，算是给大家改善伙食。
吃饭的时候，十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野菜窝头，喝着红枣玉米糊糊，没人说话，只有咀嚼的声音。秀梅看着碗里的糊糊，小声说：“早知道村里这么苦，俺就不回来了，在婆家还能偶尔吃口白面馒头。”
这话一出，张仙凤的脸更沉了：“你婆家好，你咋不留在婆家过年？回来还嫌这嫌那的，有野菜窝头吃就不错了，要是往年，饥荒的时候，连野菜都挖不到！”
秀梅被骂得不敢说话，低下头，默默喝着糊糊。
下午，陈小伟带着舅舅和几个小伙子，去村外的山上砍柴，家里的柴也快不够用了，要是没柴烧，连野菜窝头都蒸不了。秀兰秀菊则跟着宋茜，去坡上挖野菜，秀兰看着宋茜手上的冻疮，小声说：“嫂子，辛苦你了，要是俺们没回来，你也不用这么累。”
“没事，一家人，哪能说这话。”宋茜笑了笑，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这几天天天挖野菜，手泡在冷水里，冻得又红又肿，一碰到东西就疼。
“等开春了，俺们跟你一起去地里干活，多挣点工分，换点粮食，就不用天天吃野菜了。”秀菊说，眼里满是盼头。
宋茜点点头，心里也盼着开春，开春了，地里能种庄稼，陈小伟和舅舅去砖厂干活能挣钱，秀兰秀菊去挣工分，说不定就能换点白面大米，不用再天天啃野菜窝头，不用再为一口粮食发愁。
可眼下，离开春还有一个多月，缸里的玉米面越来越少，十张嘴天天要吃饭，宋茜只能更拼命地挖野菜，更省着点用粮食。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总想着：明天再去远一点的坡上挖，说不定能多挖点野菜；明天把窝头再做小一点，说不定能多撑一天。
只是她不知道，这么苦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知道，在开春之前，家里会不会因为没粮食，再出啥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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