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那场精心粉饰的表演，如同一场油腻的梅雨，暂时笼罩了网络的天空。然而，在现实世界的某些角落，良知与恐惧的拉锯战，并未停止。冰冷的雨水，有时反而能浇醒一些被欲望和威胁麻痹的神经。
钱斌，那位因“突发性心悸”而住进市中心医院VIp病房的教务人员，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煎熬的几天。
医院的白色墙壁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宁静。窗外是江城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而他却感觉自己被囚禁在一个无形的、越来越收紧的笼子里。张家派来的“护工”寸步不离，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是监视。每一个探视的同事、朋友，甚至医生护士，看他的眼神都似乎别有深意。
他吃的不是药，是恐惧。喝的不是水，是愧疚。
闭上眼，就是山鹰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睛，以及那些关于网络溯源、操作日志的专业问询。睁开眼，就是张家通过中间人传来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叮嘱”：“钱老师，安心养病，什么都别想，管好嘴巴，你的那份‘咨询费’，家里老人看病需要的外国特效药，集团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他确实需要钱，老父亲的癌症像个无底洞。他也确实害怕，张天贵在江城的手段，他早有耳闻。所以，他选择了“失忆”，选择了“心脏病”。
但，有些画面，不是选择就能忘记的。
他总会想起李凡那个学生。清瘦，沉默，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路，但在机房里帮忙处理电脑小问题时，眼神会格外专注认真，甚至会小声地、礼貌地提出一些更优化的操作建议。那是个真正懂技术、爱钻研的孩子，和他年轻时有点像。
他也会想起，成绩公布前那个诡异的深夜，他接到那个加密电话，对方准确报出他父亲病历和家庭住址，然后指令他暂时离开监控岗位十分钟，并清除掉那段时间的门禁日志。他照做了，浑浑噩噩。然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一切。
李凡背着“炸弹”跪在银行里的新闻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良心。那孩子绝望的哭喊：“我只想要个公道！”在他耳边日夜回荡。
尤其是当他偷偷用手机看到张浩那场虚伪透顶的采访后，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和负罪感几乎将他淹没。那个纨绔子弟在镜头前表演着善良与宽容，而真正被逼上绝路的人，却在医院里承受着身心双重折磨。
恐惧和良知，像两条毒蛇，日夜不停地撕咬着他的心脏。张家给的“特效药”，仿佛也失去了作用，他感到真正的窒息和心悸。
转折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监视他的“护工”暂时离开去接电话。病房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本地的民生新闻，画面里，一个叫苏晴的女记者，正在追查一桩老旧小区改造的贪腐问题，她言辞犀利，眼神执着，毫不畏惧对面官员的推诿和威胁。
鬼使神差地，钱斌用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苏晴。江城日报。他看到了她写的几篇调查报道，关于环境污染、关于医疗黑幕…笔锋如刀，充满力量。
一个疯狂的、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被恐惧笼罩的脑海。
也许…也许还有另一种选择？不是向强大的军方或警方坦白（那可能立刻招致张家的毁灭性报复），而是…将线索交给一个敢于追查的记者？记者有保护消息源的责任，或许…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湿透了病号服。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他和家人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的彩信。点开，只有一张图片——是他父亲在老家院子里晒太阳的照片，拍摄角度隐蔽。没有附加任何文字。
这看似关怀的举动，却让钱斌如坠冰窟。这是提醒，也是最后的警告：你和你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掌控之中。
巨大的恐惧反而催生了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勇气。他们不给他活路！他们要把他们父子都牢牢控制住！
干！他猛地一咬牙，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尽管那里面大部分是生理盐水），忍着疼痛和虚弱，踉跄地扑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他平时用来存电影和临时文件的旧U盘，容量不大，16G。
他颤抖着打开病房里那台用于“解闷”的、配置老旧但居然还能用的笔记本电脑（这本身就像是张家故意留下的测试）。连接U盘，手指因为极度紧张而不断打错字母。
他不敢拷贝完整的日志文件，那太大了，而且容易触发系统的安全警报。他只能凭借记忆，快速找到高考成绩录入后那几天的后台操作日志浏览界面，然后疯狂地截图！
屏幕截图！对！只截图关键部分！证明异常操作存在即可！
他的心脏狂跳，耳朵竖起来听着门外的动静，任何一点脚步声都让他魂飞魄散。汗水滴落在键盘上。
他找到了！那个时间点！那个非正常登陆的、权限高得异常的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管理员）！那条将李凡成绩状态标记为“异常-待核查”的操作记录！还有紧随其后的、来自省考试院Ip段的（伪造）、确认“核查无误”的指令记录！
咔嚓！咔嚓！咔嚓！
他疯狂地按着print Screen键，然后将图片快速粘贴到画图软件里，胡乱保存到U盘里。他甚至来不及仔细查看截全了没有，操作账号名称是否清晰！
就在他刚刚完成最后一张截图，手忙脚乱地安全弹出U盘，并将其紧紧攥在手心里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那个“护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虚假的笑容：“钱老师，怎么把针拔了？要叫护士吗？”
钱斌猛地将握着U盘的手缩回被子里，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脸色苍白如鬼，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强自镇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刚才不小心碰到了…有点闷，想…想看看电脑…”
“护工”狐疑地扫了一眼开着的电脑屏幕（此时已是屏保状态），又看了看钱斌极度反常的神色，但没有发现更多异常，只是笑了笑：“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少看电脑，伤神。”
钱斌含糊地应着，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接下来的一天，他如同在油锅里煎熬。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手心，更烫着他的心。如何送出去？医院被看得死死的，寄快递肯定会被查。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办法。第二天清晨，他谎称想吃以前单位门口那家老字号店的包子，央求“护工”去买。“护工”似乎乐于看到他“恢复食欲”，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但离开时间不会太长。
就在“护工”离开后，钱斌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他的病房在三楼。楼下是一个相对僻静的绿化带，偶尔有送外卖或快递的电瓶车经过。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疾风快递”工服的小哥，正停下车，似乎在查看手机导航。
没有时间犹豫了！
钱斌用最快的速度，将U盘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小信封里，又往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钞票（这是他身上仅有的现金）。然后在信封正面，用颤抖的笔迹写下了“江城日报社 苏晴记者 收”，以及一个模糊的栏目部地址（他不敢写太详细）。
他推开窗户，趁着楼下快递小哥抬头擦汗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信封扔了下去！
信封轻飘飘地落下，正好落在快递小哥电瓶车旁边的草地上。
快递小哥愣了一下，疑惑地捡起信封，看了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楼上。
钱斌赶紧缩回头，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他听到楼下快递小哥似乎嘟囔了一句：“谁乱扔东西啊？”然后，似乎是将信封随手塞进了车后的快递袋里！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钱斌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浑身如同虚脱。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知道那个快递小哥会不会把信封当成垃圾扔掉，不知道这最后的、残缺的挣扎，能否起到一丝微弱的作用。
他只知道，自己或许…稍微…对得起一点良心了。
两天后，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略显脏污的小信封，混在一堆公务信件中，被放在了江城日报社社会新闻部的公共收发桌上。
苏晴正好路过，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信封。当看到“苏晴记者 收”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时，她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
她左右看了看，迅速将信封拿起，塞进口袋，然后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
锁上门，拉上百叶窗。
她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撕开了信封。
一个普通的黑色U盘，和一张五十元纸币，滑落出来。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将U盘插入电脑。
点开。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混乱。打开，是十几张匆忙截取的屏幕截图。
图片有些模糊，有些甚至没截全，但上面的时间、异常账号、操作指令——尤其是那条将“李凡”状态标记为“异常”的记录，清晰无比！
虽然不完整，但这无疑是来自教育系统内部的、证明高考成绩处理存在人为异常的铁证！
苏晴猛地捂住嘴，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希望的泪水。
她知道，这绝不是官方渠道来的东西。这是一个冒着巨大风险的人，从内部送出来的求救信号，也是投向黑幕的第一块，真正来自堡垒内部的砖石！
风暴，终于要迎来转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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