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猛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像一枚投入深水的高爆鱼雷，在省调查组内部引发了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孙振邦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极其精彩，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涌上被当面将了一军的恼怒，最后迅速沉淀为一种极度深沉的凝重和警惕。他死死盯着赵猛手中那张记录着Ip地址的笔录纸，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周莉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扶住了眼镜，手指微微颤抖。
他们最担心、也一直试图避免的局面，还是以最直接、最无法回避的方式，摆在了面前。线索，竟然真的指向了省教育厅内部！
短暂的死寂之后，孙振邦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将，迅速控制住了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赵猛的质问，而是上前一步，近乎粗暴地一把夺过那张笔录纸，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的Ip地址和那串“省教育厅信息中心”的核实结论。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即猛地转过身，对角落里那个早已吓傻的省组干部小张厉声道：“立刻！通知所有省组成员，以及市局专案组核心人员，五分钟後，七楼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得缺席！”
他又猛地看向赵猛，眼神复杂无比，语气冰冷而不容置疑：“赵支队，你也参加。带上原始审讯记录和所有相关材料！”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拿着那张笔录纸，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审讯室，周莉立刻紧随其后。
紧急会议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压抑和诡异。
孙振邦坐在主位，面前放着那张笔录纸，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再提赵猛擅自行动的程序问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致命的Ip地址上。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孙振邦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嫌疑人王坤的供述，指向我省教育厅内部网络。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多说。调查，已经到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他环视全场，目光重点扫过赵猛、梁芳以及省公安厅和技术部门的成员：“从现在起，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向外泄露半分，否则以严重违纪论处！”
“当务之急，是立刻对这个Ip地址进行秘密溯源排查！”孙振邦做出了决断，尽管这个决断可能违背了他背后某些人的意愿，但铁证面前，他作为调查组组长，已无退路。“由省厅网安总队的同志牵头，市局技术力量配合，立刻成立技术溯源小组！我要知道，这个Ip在当时那个时间点，究竟是谁在使用！使用了哪些设备！进行了哪些操作！所有细节，一查到底！”
“孙处长，”省厅网安的一名专家面露难色，“时间过去有点久了，而且…如果对方是高手，很可能已经清理了使用痕迹…”
“查！”孙振邦猛地一拍桌子，几乎是吼了出来，“有痕迹要查，没有痕迹，创造痕迹也要给我查出来！这是死命令！技术上有任何困难，直接向省厅求援，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
他此刻的表现，俨然一副要铁面查案、不畏权贵的姿态。但赵猛和梁芳等人都清楚，这种姿态背后，有多少是被形势逼不得已，有多少是真心要查案，尚未可知。
技术溯源小组迅速成立，由省厅网安专家老陈（与市局副支队长老陈非一人）负责，小刘等市局技术人员作为辅助和联络人。调查地点没有放在市局，也没有放在省教育厅，而是放在了省公安厅网安总队的一间保密技术实验室里，最大限度地减少干扰和泄密风险。
行动在高度保密和紧张的氛围中迅速展开。通过特殊的权限和手续，技术小组直接接入了省教育厅信息中心的网络日志后台数据库。
巨大的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滚动。专家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一行行复杂的指令被输入。赵猛、孙振邦、周莉、梁芳等人站在身后，屏息凝神地看着屏幕，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实验室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
“找到了！”省厅专家老陈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兴奋，“Ip地址吻合，时间点吻合！确实有数据包向外发送的记录，目标指向一个境外跳板地址，与王坤供述的指令接收路径吻合！”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快！查使用者信息！登录账号！设备mAc地址！”孙振邦急促地命令道。
老陈的手指更快了，一连串的查询指令发出。屏幕上的数据飞速变幻。
然而，几分钟后，老陈脸上的兴奋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凝重。
“奇怪…”他喃喃自语，“登录账号…查到了，是一个内部管理员的通用账号，‘sys_admin_07’，权限很高…但是…”
“但是什么？”赵猛急切地问。
“但是这个账号的使用记录…被清理过！清理得非常干净，几乎是专业级的手法！”老陈抬起头，脸色难看，“常规的登录日志、操作日志里，关于这个账号在目标时间段的所有活动记录，都被删除了！只剩下最底层的网络流量日志里还残留着那个Ip发包的记录，这是很难彻底抹掉的！”
“被删除了？！”孙振邦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谁能删除？什么时候删除的？”
“删除操作本身…没有记录。”老陈的声音干涩，“对方显然拥有极高的权限，并且深知系统日志的运作机制，用了某种我们暂时无法追踪的方式，绕过了日志记录，直接进行了清除。就像…就像一个幽灵，穿墙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幽灵这个词，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设备信息呢？mAc地址？”周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老陈摇了摇头，在键盘上又操作了一番，最终颓然道：“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设备。那个通用账号可以在信息中心的多个终端登录。根据网络连接记录，在那个时间段，至少有四台终端可能登录过该账号…但是，这几台终端本身的用户操作日志…也同样被清理了。”
调查再次陷入了僵局！而且是一个更令人绝望的僵局！
他们找到了线索的源头Ip，甚至找到了可能使用的账号，但却发现，操作者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幽灵”，提前一步，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除了证明指令确实来自省教育厅内部之外，他们无法锁定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这背后透露出的信息，更加可怕：对方在省教育厅内部，不仅有人，而且是一个拥有极高网络权限、精通技术、并且心思缜密、提前布局的“内鬼”！
这个“幽灵”是谁？他此刻是否还在省教育厅？他背后又站着谁？
“查！那四台可能登录的终端！当时是谁在使用？谁有权限接触？”孙振邦咬着牙下令，但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力感。他知道，既然对方能做到如此干净的清理，必然也早已想好了应对这种排查的理由和借口。
果然，初步询问的结果很快反馈回来。那四台终端分别属于信息中心的两个值班室和一个运维办公室，使用人员涉及多名工程师和值班员。所有人都表示对此不知情，声称账号是共享的，密码很多人知道，无法确定具体是谁在那个时候使用了账号。询问过程自然也遭遇了各种软抵抗和“不清楚”、“记不得了”。
一条看似清晰的线索，最终指向的却是一团模糊不清、无人负责的迷雾。
技术排查暂时走到了死胡同。实验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孙振邦脸色铁青，周莉眉头紧锁，省组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赵猛的心也沉了下去，但他不像省组那样似乎有些认命。他看向梁芳，发现梁检察官的目光依旧冷静，她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反而像是在验证某个猜想。
就在这时，赵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走到角落悄悄查看，是王磊发来的信息，内容同样简短却惊心：
“军委相关部门正式致函h省委，对案件表示‘高度关注’，要求依法公正处理，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和英烈合法权益。”
来自最高军事机关的压力，终于正式降临！
赵猛猛地抬起头，看向一脸挫败的孙振邦和周莉，他知道，这潭死水，即将被这股强大的外力再次搅动。
而那个隐藏在省教育厅深处的“幽灵”，真的能永远隐藏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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