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德被拖下去时，裤裆留下的污渍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那腥臊气味与审讯室内弥漫的沉重真相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王孝杰余怒未消，胸膛剧烈起伏，佩刀虽已归鞘，但那股欲将叛徒碎尸万段的杀意依旧在空气中激荡。
狄仁杰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他缓步走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幽光闪烁的“幽冥司·地”字令牌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牌面，那似兽非兽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正用暗红的宝石瞳孔嘲弄着世间的纷扰。
“王都督，”狄仁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此刻，你当明白，我等面对的，远非一寺一地的妖僧作乱，亦非简单的边将通敌。”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重点头：“老子明白了！这劳什子‘幽冥司’，才是真正的祸根！红烛寺、陈玄、姚氏兄弟，都不过是它放出来的恶犬！”
“不止是恶犬，”狄仁杰摇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更是棋子。精心布置、环环相扣的棋子。”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着的硕大地图前，目光从朔州缓缓移向洛阳，再扫过广袤的边境线。
“姚崇德招供，虽未尽其详，但已勾勒出这‘幽冥司’的可怕轮廓。”狄仁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你看，其触角，北至边塞朔州，南达东都洛阳。在朔州，它利用陈玄这等前朝遗臣，以红烛寺为幌子，暗中积蓄武力，勾结突厥，制造边患；在洛阳，它则通过神秘资金，操控如吴友仁之流，以毒丹等手段，渗透、腐蚀官员，搜集情报，甚至可能酝酿更大的阴谋。”
孙敬之此刻已整理好部分审讯记录，接口道：“恩师所言极是。而且，其运作方式极具章法。单线联系，暗语令牌，资金通过柜坊洗白，行动指令层层下达。这绝非乌合之众，而是一个结构严密、纪律森严的秘密组织！”
张承翊虽肩膀伤势隐隐作痛，但精神高度集中，沉声道：“更可怕的是其目标。若仅仅是为了复辟前朝，何必同时在经济、军事、乃至朝堂上下此功夫？姚崇德提到，他们有意制造边境动荡，分散朝廷注意力。这分明是……声东击西之策！”
“承翊看到了关键。”狄仁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神都洛阳，“声东击西！扰乱边防，只是表象，是障眼法！其真正目的，恐怕是为了掩盖在帝国腹心之地——尤其是这政治、经济中心——进行的，更具毁灭性的行动！”
他转过身，面向王孝杰和屋内所有将领、谋士，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诸位，今日，我们可以明确断言，有一个名为‘幽冥司’的秘密组织，乃是一切罪案的幕后黑手。其志，绝非简单的改朝换代，或拥护某一前朝遗脉。”
狄仁杰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其根本目标，是要从根本上，撕裂大唐帝国的统治根基！他们要摧毁的，是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是维系帝国的经济命脉，是保家卫国的军事支柱，是君臣之间的忠诚纽带！他们要看到的，不是一个王朝取代另一个王朝，而是整个天下的分崩离析，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混乱！然后，在这片废墟之上，按照他们那扭曲的理想，重建所谓的‘新秩序’！”
这番石破天惊的论断，让在场所有人，包括久经沙场的王孝杰，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撕裂国本！
制造混乱！
废墟重建！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恶毒的计划！
远比单纯的谋反篡位可怕千百倍！
“疯…疯子！一群疯子！”王孝杰喃喃道，握紧了拳头。
“是极致的野心家，也是彻底的毁灭者。”狄仁杰语气沉痛，“他们视百姓为蝼蚁燃料，视社稷为可肆意摧毁的棋局。北周也好，前燕也罢，或许都只是他们可利用的符号和工具。这个‘幽冥司’本身，才是真正的核心恶魔。”
孙敬之努力消化着这骇人的信息，提出疑问：“恩师，那…那他们下一步会如何行动？红烛寺这个据点被我们端掉，姚崇德兄弟落网，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自然不会。”狄仁杰目光锐利，“断其一指，必遭反噬。陈玄虽逃，但红烛寺地下迷宫复杂，或有残党凭借地利负隅顽抗，需尽快清剿，以免死灰复燃，也可从中寻找更多‘幽冥司’的线索。此乃当务之急。”
他看向张承翊和周闯：“承翊，你伤势未愈，但经验丰富。周校尉，你熟悉地形。你二人即刻点齐人马，配备强弓劲弩、火把烟熏之物，再探地宫！务必将藏匿其中的余孽彻底肃清！切记，安全第一，遇抵抗者，格杀勿论！重点搜寻是否有我们未曾发现的密室、文书，或能与‘幽冥司’更高层联系的证据！”
“末将遵命！”张承翊和周闯抱拳领命，眼中燃起战意。
“至于姚崇德，”狄仁杰继续部署，“其言虽未尽，但价值巨大。敬之，你负责将其供词详细整理、核对，尤其关于‘鬼差’特征、联络方式（尽管模糊）、以及他感觉到的朝中影响等只言片语，细细剖析，或能发现蛛丝马迹。同时，将朔州案与洛阳鬼市案所有卷宗、物证（特别是两枚令牌）进行并案整理，准备详实奏报，以六百里加急，密送神都，面呈陛下！”
“学生明白！”孙敬之肃然应道。
“王都督，”狄仁杰最后看向王孝杰，“朔州经此一案，官场、边防皆需大力整顿，此事非你莫属。同时，边境防务万不可因内乱而松懈，需严防突厥因接应点被端而狗急跳墙，前来报复。”
王孝杰重重抱拳：“阁老放心！老子一定把朔州这摊子收拾干净！绝不让突厥蛮子有可乘之机！”
命令一道道下达，众人领命而去，签押房内暂时只剩下狄仁杰一人。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历经动荡的朔州城。
狄仁杰独自伫立窗前，手中紧握着那枚“幽冥司·地”字令牌。
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对手的诡异与强大。
“幽冥司…”他低声默念这个名字，仿佛要透过这冰冷的铁牌，看清其后那庞大黑暗的真容。
今日，虽揭开了其面纱一角，但前路无疑更加凶险。
这个组织的首领是谁？
巢穴究竟在何处？
其在朝中的渗透到了何种程度？
下一个“裂国”的阴谋，又会在何时何地爆发？
他知道，捣毁红烛寺，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席卷帝国阴影下的正邪大战，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
而他，狄仁杰，已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
他深吸一口气，将令牌小心收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无论对手多么隐秘、强大，只要其危害这大唐的江山社稷，伤害无辜的黎民百姓，他狄仁杰，必将追查到底，至死方休！
（第42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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