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似乎驱散了连日笼罩在狄府上空的阴霾。
孙敬之早早便起身,依照狄仁杰的吩咐,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布儒衫,带着两名扮作书童的可靠护卫,驾着一辆半旧的马车,出了狄府,径直往城南的集贤书局而去。
他心中既有些许忐忑,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
狄公让他明查漕运典籍,他自然明白这绝非简单的文书工作,而是与那隐藏在幕后的“青雀”和宋州阴谋息息相关。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装有文房四宝和些许散碎银两的书箱,仿佛抱着无比珍贵的使命。
马车穿行在熙熙攘攘的洛阳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孙敬之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街景,试图从这寻常的市井烟火气中,寻找一丝不寻常的迹象。
然而,目之所及,商贩叫卖,行人如织,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集贤书局位于洛水南岸,需要经过横跨洛水的天津桥。
桥面宽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就在马车行驶到桥中央时,异变陡生!
一辆满载着草料的牛车,不知何故,突然从斜刺里猛地窜出,似乎受了惊,直直地朝着孙敬之的马车撞来!
车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拉扯缰绳,想要避让。
驾车的护卫反应极快,猛扯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同时厉声呵斥那牛车车夫。
然而,那牛车来势太猛,速度奇快,“砰”地一声巨响,重重地撞在了马车车厢的侧后方!
巨大的撞击力让孙敬之的马车猛地一震,车身剧烈倾斜!
孙敬之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狠狠甩向车厢一侧,额头撞在车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耳边充斥着马匹惊恐的嘶鸣、路人的惊呼尖叫,以及木材断裂发出的刺耳声响。
拉车的两匹马受此撞击和惊吓,彻底失去了控制,扬起前蹄,疯狂地向前冲去!
而马车的一个车轮在撞击中似乎也出了问题,发出不祥的“嘎吱”声,整个车厢如同醉汉般,歪歪斜斜地朝着桥边冲去!
天津桥下,是滔滔洛水,秋汛未完全退去,水流依旧湍急!
“孙先生!”两名护卫面色剧变,一人死死拉住缰绳,试图控制疯马,另一人则冒险探身进入剧烈摇晃的车厢,想要将孙敬之拉出来。
孙敬之被撞得头晕眼花,手臂和额角火辣辣地疼,但他死死抱住了怀中的书箱,那是狄公交托的“任务”。
车厢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冰冷的河水气息仿佛已扑面而来。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难道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那名探身进来的护卫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向外一拽!
几乎就在同时,受损的车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整个车厢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朝着桥下翻去!
“咔嚓!”
车厢并未完全坠河,而是被桥栏卡住了一半,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
孙敬之和那名护卫险之又险地被甩出了车厢,重重摔在桥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书箱脱手飞出,里面的书籍纸张散落一地。
另一名护卫终于凭借过人的膂力和技巧,在疯马即将拖着残破的车架冲下桥的前一刻,强行勒停了它们。
马匹口吐白沫,浑身汗湿,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桥上顿时乱作一团。
行人纷纷避让,指指点点。
那辆肇事的草料牛车却趁乱,车夫一扬鞭子,牛车迅速混入车流,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孙先生!您没事吧?”两名护卫顾不上追查肇事者,急忙扑到孙敬之身边,将他扶起。
孙敬之脸色煞白,额角磕破了一块,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手臂和腿上多处擦伤,官袍也被刮破,显得狼狈不堪。
他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看着那悬在桥边、半截已探出桥外的残破车厢,心中一阵后怕。
若非护卫反应神速,他此刻只怕已落入冰冷的洛水,生死难料。
“没…没事…”他声音还有些发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他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书籍,急忙道:“快,快把书捡起来!”
护卫们一边搀扶着他,一边迅速将散落的书籍纸张收拾起来。
幸运的是,书箱虽破,里面的典籍并未落入河中。
很快,闻讯而来的武侯(坊市治安人员)赶到现场,维持秩序,询问情况。孙敬之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只说是意外事故,并未多言。
……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狄府。
当张承翊带着一队人马火速赶到天津桥时,现场已基本清理完毕,残破的马车被拖走,孙敬之也被护送回了府中由府医诊治。
张承翊面色铁青,他没有立刻回府,而是留在现场,仔细勘察。
他检查了桥面上马车留下的刮痕和车辙,又询问了当时在场的几名目击者。
所有人的说法都指向那辆突然失控的草料牛车。
然而,张承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巧了!
孙敬之第一次奉命外出查案,就遭遇如此“意外”?
而且那肇事的牛车和车夫,竟能如此迅速地消失在茫茫人海,连武侯都未能拦住?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桥栏上被车厢刮擦的痕迹,又走到孙敬之马车原本的行进路线上,目光锐利如鹰隼。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桥面石板的缝隙处,那里似乎有一点不同于尘土和车辙印记的…油渍?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特属于车轴润滑的油脂气味。
但这气味,似乎比寻常车轴用的廉价油脂要更细腻一些。
他立刻命人仔细搜查桥面,尤其是孙敬之马车被撞击前所经过的区域。
很快,一名眼尖的护卫在距离撞击点约十步远的地方,发现了几小段散落的、被碾碎的草料,以及一小块似乎是从车轮上脱落下来的、边缘异常光滑的木屑。
张承翊拿起那块木屑,仔细端详。
木屑断裂处,并非自然磨损或撞击造成的参差不齐,反而像是被某种利器预先划过,形成了脆弱点!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海中形成:有人预先在孙敬之必经的桥面上,撒了特制的滑腻油脂和坚硬的碎草料(既能减小摩擦,又能制造混乱),同时可能对马车车轮的某个关键榫卯做了手脚!
那辆“受惊”的牛车,或许根本就是被安排好的,目的就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角度,给予马车致命的一撞,引发连锁反应,制造出一起看似完美的“交通意外”!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目标直指孙敬之!
张承翊带着搜集到的证据和满身寒气返回狄府时,孙敬之已包扎妥当,服了安神汤药,正半躺在榻上,向狄仁杰讲述事发经过,脸上犹带着惊惧。
狄仁杰静静听着,面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湖。
张承翊将勘察结果和自己的推断低声禀报。
狄仁杰听完,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在秋风中摇曳的老树,沉默良久。
“他们动手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不是真要取敬之的性命,至少这次不是。”
孙敬之和张承翊都望向他。
“若是真要杀人,方法多得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在闹市桥梁上制造意外。”
狄仁杰转过身,目光落在孙敬之包扎的额头上,“这是警告。他们在告诉我们,他们知道敬之去查什么,也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在炫耀他们的掌控力,也是在恐吓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更重要的是,他们选择在天津桥,在洛水之上动手…这本身,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暗示和挑衅。”
洛水,漕运之河!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将他们与“漕运”的关联,血腥而直接地摊开在狄仁杰面前!
孙敬之遇险,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撕破了那层看似平静的伪装。
幽冥司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狠辣,直接针对他身边最亲近、也是相对最脆弱的人。
狄仁杰的目光扫过孙敬之苍白却倔强的脸,扫过张承翊紧绷着压抑怒气的面容,最终投向窗外那无尽的天空。
被动防御,等待对方出招的日子,该结束了。
(第95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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