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句质问，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还无比温馨的家庭气氛上。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征感受着母亲抓着自己手臂时，那微微颤抖的力道，心中却没有半点被误解的恼怒，反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不是怀疑，而是源于最深沉的关心和恐惧。
对于辛苦了一辈子的普通工薪阶层父母而言，儿子突然拿出一笔足以买下县城最好房子的巨款，第一反应绝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他们害怕儿子走了歪路，害怕这笔钱背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征反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用一种无比笃定的力量安抚着她。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
他平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我的钱，每一分，都干干净净，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赚来的。您忘了，您儿子是江州大学计算机系第一名毕业的，我的专业能力，很值钱。”
这番话，并没有让李淑兰的恐慌减少半分。
在她朴素的认知里，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算再有本事，又能赚多少钱？
“砰！”
一声巨响。
一直沉默抽烟的林勇，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怒气，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胡闹！”
林勇的嗓门极大，震得整个客厅都嗡嗡作响。
“我们这房子住了几十年了，不是不能住！好好的换什么房子！你有几个钱了不起？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指着林征，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那点钱，给我老老实实存着！以后娶媳妇、生孩子，哪一样不要花钱？给我们两个老的乱花，你脑子是不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搞糊涂了！”
父亲的怒吼，句句都像是锤子，砸在人的心上。
但林征听懂了，这怒火的背后，全是笨拙的关爱和心疼。
李淑兰也跟着在一旁抹着眼泪，急急地劝说：“是啊儿子，你爸说得对！这钱你得留着，给自己用！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住哪里不是住？你别为我们乱花钱，妈心疼啊！”
妹妹林微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她看看暴怒的父亲，又看看抹泪的母亲，最后求助似的望向自己的哥哥，一句话也不敢说。
客厅里，一边是父母狂风暴雨般的反对，一边是妹妹不知所措的担忧。
林征却异常的冷静。
他知道，跟父母讲什么资本运作，讲什么商业布局，他们听不懂，也只会更担心。
用钱砸服他们，更是行不通。
必须换个角度。
他沉默了片刻，等父亲的喘息声稍稍平复了一些，才重新开口。
他的第一个问题，却问向了自己的母亲。
“妈，今天中午，楼下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跟你吵架？”
李淑兰愣住了。
她没想到儿子会突然提起这茬，下意识地摆手：“都过去了，一点小事，就是不小心……”
“那不是小事。”
林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环视着这个熟悉又略显拥挤的家。
“这个小区太老了，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没有物业，没有安保，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今天只是吵架，万一哪天碰到个不讲理的，动手了怎么办？”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李淑兰的心里。
今天那个胖女人蛮不讲理的嘴脸，又浮现在她眼前。
林征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您和我爸年纪大了，我最怕的就是你们受委屈，被人欺负。”
说完母亲，他的话锋又转向了妹妹。
“还有小妹。”
林征看着一脸紧张的林微，柔声说道：“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决定你一辈子的大事。我们这个家，隔音怎么样，你比我清楚。楼上跺一脚，楼下吵一架，你还能安安静静地看书吗？”
林微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没说话。
但她的反应，已经给了父母答案。
住在这个老小区，谁家没有被噪音骚扰过的经历？
“一品居那里，是全封闭式管理，二十四小时安保巡逻，外人根本进不去。邻居也都是有素质的人，绝对不会有乱七八糟的矛盾。”
“房子是电梯洋房，上下楼方便，省得我爸妈再爬这六层楼梯。而且户型好，隔音效果是全县顶级的，能给小妹一个最安静的学习环境。”
林征一条条，一桩桩，把好处掰开了，揉碎了，摆在他们面前。
这些话，不再是空泛的“我有钱，给你们买房”，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对他们生活质量的关心和规划。
林勇和李淑兰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
他们何尝不知道儿子说得都对？
只是……
看着父母还在犹豫，林征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他站起身，郑重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爸，妈。”
“你们以为，我给你们换房子，只是为了让你们住得舒服吗？”
“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们想想，我一个人在江州打拼，每天想的，念的，不就是你们在家好不好，安不安全吗？”
“如果我想到，我妈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人当街指着鼻子骂；如果我想到，我爸每天都要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六楼；如果我想到，我妹妹在最关键的冲刺阶段，却要被邻居的噪音打扰……”
“你们让我怎么在外面安心工作？怎么放开手脚去打拼？”
“你们住得安心，住得安全，不受一点委屈，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这房子，不是我为你们买的，是你们为了我，为了让你们的儿子能安心，才必须去住的！”
这番话，彻底颠覆了之前的逻辑。
把“儿子孝敬父母”，变成了“父母体谅儿子”。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林勇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拿起那包廉价的香烟，点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乱了他的表情。
李淑兰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感动和心疼。
她终于明白，儿子长大了。
是真的长大了。
他考虑的，已经不是自己过得好不好，而是怎么让这个家，从根上变得更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勇将手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用力地摁灭。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有心疼，有不舍，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儿子说服后的妥协。
“那……那个什么一品居……很贵吧？”
他沙哑地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一出口，就代表着，他那坚如磐石的防线，终于被攻破了。
李淑兰也连忙擦了擦眼泪，跟着问道：“儿子，你买了房，自己手里还有钱吗？可不能把钱都花光了啊！”
看着父母那既心疼钱，又隐隐有些期待的复杂神情，林征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就是他的父母。
他们爱他的方式，不是索取，而是付出。
是宁愿自己住在破旧的老楼里，也要把儿子赚的每一分钱，都替他攒着，留给他去开创自己的未来。
林征笑了。
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了。
“爸，妈，你们放心。”
他走上前，一边一个，轻轻地扶住了父母的肩膀。
“钱，管够。”
他的话音刚落，没有给父母任何再犹豫和反悔的机会。
他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串崭新的汽车钥匙，和一本印刷精美的楼书。
“车就在楼下。”
“周六，我们就去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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