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砌金阶,珠帘绣幕,说不尽宫灯光影,道不明帷帐飞飞。
天宝博山炉里焚的是丹泉流月香;紫砂胎梅式锡壶里盛的是琼浆玉液;白玉茶盏内飘的是翡翠叶片;青花缠枝玻璃瓶里插的是烟青雪腻,八瓣团花描金琉璃盘中堆的是仙桃异果……
飘然旋转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巍峨龙椅上坐着明黄龙服的帝王,皇后身上的鸾凤,似真似幻。
“儿臣恭祝父皇千秋,愿父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正红绣云纹长袍裹着举杯以贺的男子,傅粉何郎,醉玉颓山,一枚红玉珠戴在右耳垂上,任谁所见都只能惊呼一声美,雌雄莫辨的美。
正是刘贵妃之子,皇帝长子,元长锦。
皇上虽未说话,但却浮一大白,杯中美酒尽数饮下。
下首的刘贵妃,华丽发髻上点缀着明珠宝石,此刻那张天资绝色,美艳绝伦的脸上,含上一缕得意。
梨花侍奉一侧,斜扫一眼,皇后捏着酒杯的手指因十分用力而发白。
殿中舞女衣袖翻飞,俯次仰第之间动人心魂,又有多少人能够心无旁骛。
“父皇,为贺父皇寿辰,儿臣特备一礼,请父皇一观。”元承安紧跟其后,朗声说道。
宫人鱼贯而入,画卷徐徐展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其中水榭楼台、茅庵草舍、水磨石桥、百姓人家,意态栩栩如生,山河秀丽悉数跃然。
“父皇,此画名千里江山图,父皇一代明君,坐拥江山,儿臣以此画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承安的话慷慨激昂,回荡在殿中,话音落下,大殿陷入短暂的安静之中。
皇上目光紧紧盯着那幅画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是深深地满意,“好,说得好!”连连点头称赞,“承安的这份贺礼最合朕的心意。”
在此画面前,无论是元长锦奉上的九龙交趾金盘,还是元岁寒所献的寿山之石,都显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家宴至此,有人欢喜有人恼,唯独元岁寒坐于案桌前,凤眼轻扫,尽收眼底,仿佛只是个局外之人。
梨花轻轻掂了掂脚,脚底因为长久站立的缘故已经麻木的毫无知觉,他们这些忙碌的宫人就是香饼上的芝麻,不起眼,不可无。
翌日,殿外冰雪消融,日头慢悠悠的照下来,为坤宁宫镀上一层金光,梨花穿廊而过时,瞥见青黛衣摆上的细碎光芒。
“承安,这次寿礼准备得极好,你父皇龙心大悦,甚至让宫人将千里江山图悬挂在乾清宫中。”皇后的声音传入梨花耳中,连尾调都是轻快的。
梨花静静奉上热茶,退立一侧。
元承安嘴角那抹玩世不恭愈发明显,毫不在意道:“母后还不知道吧,千里江山图可是三弟画的。”
皇后端向嘴边的茶盏一顿后,红唇压着盏边轻抿一口,目光落在元岁寒身上,“哦?岁寒的画技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
元岁寒玉面含着温润的笑,“不过是些末雕虫小技而已,不敢当母后夸奖。”
“怎么不自己进献给皇上?”清脆的声音从茶盏与桌面相碰时传出。
桌上摆放的琥珀花瓶倒映出元岁寒的从容神情,“母后对儿臣有养育之恩,儿臣与二哥手足情深,愿尽辅佐之能。”声音透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恳切。
皇后将“辅佐”二字在心里咂摸了片刻,笑意瞬间从眼底爬出,“岁寒言之有理,本宫与你二哥当深谢你才是。”
元岁寒亦不推辞,只是恭敬应道:“儿臣应尽之责罢了,不过长者赐不敢辞,母后若肯将楼兰古卷赐予儿臣,儿臣心愿可了。”
皇后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谢氏以书香传家,其世代藏书无数,相传楼兰古国被称为西域乐土、沙漠天堂,楼兰古卷书风多样,这些文书为当时戍边吏士所书,内容涉及军事、文风、民情等各个方面,实为不可多得之物。
“岁寒为何想要这楼兰古卷?”皇后有些奇怪。
元承安随意的把玩着桌上放置的牡丹花,不以为意,“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弟,向来与诗书为伴,左右母后带到宫中的藏书那么多,就赏给三弟吧。”
皇后轻轻一笑,侧目转向梨花,吩咐道:“既如此,梨花,你带着三殿下去库房取吧。”
他墨色的凤眼越过眼前重重叠叠的娇嫩花瓣,落在孑立的梨花身上,“多谢母后。”
坤宁宫内的库房,与宫中赏赐不同,这里是皇后的私库,刚一打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佛像,佛像并不稀奇,但这尊佛像竟是由白玉制成,温润细腻,如凝固的羊脂一般,佛祖半阖着眼睛,俯瞰众生。
“姑姑,你说佛祖是否真的能看见众生?”
元岁寒盯着这尊佛像,徐徐问道。
半步之外的梨花,只能看见他嘴角的讥讽,“佛祖能不能见奴婢并不知,只是,见与不见又能如何?”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世间苦厄自有根源,神明往往沈默。
元岁寒倏然退后半步,直视梨花,他能看见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棂,空气中有细小的微尘在跳动,“姑姑,你说得对,见与不见都一样。”
梨花侧身避开他的注视,走向一旁的檀木书架前,楼兰古卷摆放的位置略高,她踮起双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耳畔越过,手掌不可避免地与指尖相触,带来一股直达心底的燥热,梨花在瞬间收回,踮起的脚尖一颤,鞋面上绣着的海棠花似乎跟着颤动,连着身体倒在满是檀香的怀里。
元岁寒被撞的一怔,周遭万物仿佛瞬间褪色、寂静,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比佛前钟声更撼人心魄的悸动,清晰地轰鸣起来。
怀中的她杏眼懵然,宛如一缕轻烟飘浮在她的眼中,看不真切。
仿佛玉兰花又盛放在眼前。
第二次见她时,坤宁宫的玉兰花开得正好,她携着花香走进来。
年少时的他并不懂,从什么时候目光开始不由自主的追随黛色倩影,看着她低眉浅笑时的萧疏清远,望着她坚韧脊背下的不屈与无奈。
直到不律在凝霜纸上落下一张张似真非真的朦胧脸颊,越来越清晰,记忆中的玉兰花越来越繁盛,才惊觉,他被她引诱,被她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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