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仍然坐在铜镜前,方才被热气模糊一片的铜镜,渐渐倒映出素白的面容来,石黛扫就而成的弯月眉正轻轻蹙着,喉间的苦味一时半刻也下不去。
正要用口脂将有些淡白的唇色盖一盖,紫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来,急急问道:“小主呕出来没有?”
梨花心知紫苏着急,便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没有,紫苏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紫苏就急步走到外间,拿着斗彩莲花痰盂走到梨花面前,连声催促,“小主还不知那是什么吗?快呕出来!”
梨花看着紫苏额角上冒出的细小汗珠,微暖之余,淡淡一笑,“紫苏,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药,可我必须喝下。”
紫苏呆愣当场,手上的痰盂似有千斤之重。
香炉内的梦蝶香已经燃尽,一阵秋风从支摘窗吹过来,丝丝缕缕的凉意顿时萦绕在殿内,哗哗作响的梨叶渐渐让人心生躁意。
紫苏将眉头皱得更深,“小主,这是为何?”
铜镜倒映出梨花嘴角的讥笑,凉意仿佛吹进了杏眸中,“你没听丛容说吗?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紫苏惊疑不定,紧握痰盂的指尖都气得抖了起来,脱口而出心中的疑惑,“太后娘娘怎么会如此吩咐!太后为什么不想让小主诞育皇嗣?”
梨花打开地番莲纹瓜棱式盖盒,指尖蘸了些许桃红口脂,却没有立刻点上唇,只是无意识地捻着,“紫苏,你想若慎王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名正言顺,如今的情势或许就会截然不同。”
“太后此生最后悔的事,恐怕就是让瑄王抢了长子的名分。如今的皇后是太后的内侄女,同出一族,太后自然会为皇后打算周全,断不会容许其他嫔妃先于皇后诞育子嗣。”说完,梨花才将口脂轻轻按在唇上,桃色顿时晕染开来。
一旦皇后有了身孕,那不仅是中宫嫡出,更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那么谢氏扶持其成为太子,水到渠成。
紫苏定了定心神,放下了手上的痰盂,扶着梨花起身走到插屏镜前,取下挂在大红酸枝卷草纹衣架上的宫装,一边熟络地替梨花更衣,一边直言不讳,“可奴婢不明白,太后既然不想让小主有孕,何不趁小主只是个美人时,永绝后患?”
梨花拂开了紫苏的手,对着镜子将宽大的袖口略整了整,这才没有什么情绪的缓声慢诉,“你也说了,我只是个美人,何况是宫女出身,身份卑贱,无家世依傍,太后一面咬定我绝无任何反抗的余地。可另一面,宫中向来母凭子贵,对于嫔妃来说,就指望诞育子嗣立足,太后也怕将我逼得紧了,狗急跳墙。丛容方才也说过,若我安分守己,太后会让我有个公主傍身。”
紫苏将湖色花丝香囊挂在梨花腰上,耳边接着听到梨花击玉般冷冷的声音,“宫中女人的肚子向来金贵,太后也是为了以后打算,万一皇后娘娘长久未有身孕呢?宫中总不可能一直没有子嗣出世,若是旁的嫔妃生下子嗣,太后想去母留子还需费一番功夫,可我不同,万一将来皇后真的长久不孕,那我的肚子对太后来说,就派上大用场了,所以太后不会让我彻底不孕。”
梨花的话音刚落,一阵风猛地吹动支摘窗,发出“哐当”一声重响,殿内的凉意又重了几分。
紫苏被惊得一个哆嗦,只觉得那股寒意直钻进了骨头缝里,毛骨悚然之余,亦是深深的无力之感,宫里待得久了,无力的事情在上位者面前已经太多太多,她叹了口气后说道:“太后娘娘的手段非同寻常,小主如今恐怕不得不依太后所说,那参汤当真是不得不喝了。”
喉间的苦味似乎淡了些,香囊内飘出淡淡杜若花的香味,萦绕在周围的一小片地方,梨花温柔的替紫苏拭了拭额上的汗珠,似乎并无什么所谓的笑了笑,“这事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我现在怀了身孕,退一万步说恐怕也难以护得周全,与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在丛容面前喝了,也好让太后放心。”
紫苏默默良久,也只能点头。
初生的秋阳洒在阶上,将青石板的纹路映得横亘交接,找不出一条规整的线条,深深浅浅的交纵沟壑,谁也说不清会走向何方。
梨花带着紫苏走下石阶,“我让你送丛容出去,她可说了什么?”
紫苏不禁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荷包给梨花看了一眼,“从前奴婢当真没注意过丛容,如今看来真是小瞧了她。这是丛容给奴婢的,说是太后娘娘吩咐,给奴婢一个尽忠的机会,太后让奴婢亲自煎服汤药,盯着小主每次必须喝下,奴婢已经答应下来了。”
梨花接过掂了掂,份量着实不轻,又递回紫苏手中,一边走一边说道,“不光是你,连我都小瞧了她,丛容能把紫苏挤下来成为宫令,有几分聪明。太后既然吩咐,索性你就答应下来,反正现下我还不能、也不想有子嗣,药我是一定会喝的,这些金裸子,你就留着吧。”
顿了顿后,梨花又提醒一句,“不过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白露,若问起,只说是寻常补药。”
并非是不信任白露,只是在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紫苏想了想后,眼角的余光瞥过梨花平静的侧脸,轻声说道:“奴婢明白,不过奴婢觉得宫中风象万变,可风眼从来只有一位,只要小主能得皇上的宠爱,有皇上庇护,小主就无需再害怕什么。”
说到底,太后也好,皇后也罢,还是以后的其他嫔妃,都逃不过帝王二字,这一切的底气,终究来自御座上那个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
“我知道。”梨花淡淡应声。
宫中亘古不变的道理,荣辱生死都紧紧握在帝王的手中,若无圣宠,那就活得像棵草,风往哪边吹,你往哪边倒,可草活得再久,也不过是供人践踏的命。
梨花抬头,望着绵延不尽的红墙,她想,帝王所谓的情意,就像是薄薄的一层糖霜,甜是甜,可底下藏着什么,只有残忍吞入肺腑的那一刻,才知道是笑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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