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院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沉。
打更人的梆子声刚过三更，最后一点煤油灯的光晕也从西厢房灭了下去。云尘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房梁上结满的蛛网，鼻尖还萦绕着白天擂台上残留的尘土气息。
他的指尖在被褥下轻轻摩挲，混沌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修复着白日里故意装作灵力滞涩时留下的细微损耗。钱彬的裂石掌确实带着几分蛮力，若非混沌力天生能卸去三成外力，恐怕他那番“示弱”要演得更逼真些，少不了真受些皮肉苦。
“林岳……”云尘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眉峰微微蹙起。
白日里看台上那道阴冷的视线，即便隔着数十丈人群，依旧像毒蛇的信子般黏在背上。捏碎茶杯的脆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那不是气急败坏的失态，更像是猎人发现猎物超出掌控时的隐忍怒意。
他翻身坐起，月光从糊着旧纸的窗棂缝隙里漏进来，在地面投下几道歪斜的光影。墙角的木箱被他轻轻拽开，里面除了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还有一个用黑布层层包裹的木盒。
解开三层黑布，掌心躺着的正是那卷泛黄的《尘道诀》残页。
白天在擂台上仓促动用混沌力时，他隐约感觉到体内那团灰蒙蒙的气流似乎比往日更活跃些。尤其是在击溃钱彬灵气的瞬间，混沌力像是饿极了的孩童，竟贪婪地舔舐着对方散逸在空气中的灵气余波。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动。
寻常引气期弟子修炼，无非是吸纳天地间的游离灵气，再以功法淬炼提纯，转化为自身灵力。可他天生灵根残缺，天地灵气入体时便如漏网之鱼，十成里能留住三成已是极限。老鬼留下的《尘道诀》虽能凝练混沌力，却从未提过该如何补充这奇异的能量，只说混沌力“生于无，长于虚”，让他自行体悟。
“生于无，长于虚……”云尘将残页凑近月光，指尖抚过那些扭曲如虫蛀的字迹。
残页上的内容他早已能倒背如流，开篇便是“混沌者，非阴非阳，非五行所能拘”，中间大段都是晦涩的吐纳法门，结尾处却有几句模糊的注解，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气散于野，混沌纳之；力溢于空，尘道融之”。
往日里他只当是说混沌力能兼容五行灵气，此刻联想到白日里的异样，忽然有了截然不同的感悟。
“气散于野……难道是说……”云尘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混沌力能吸收他人散逸的灵气？”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他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残页被他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杂役院西北角有片废弃的练功场，据说二十年前曾是外门弟子修炼的地方，后来因为一场意外的灵力爆炸，场地里的聚灵阵彻底损毁，残留的灵气变得驳杂混乱，久而久之便被弃用了。那里常年无人问津，只有几株歪脖子老槐树在夜风里摇晃。
云尘避开巡夜的杂役，像只灵猫般穿梭在低矮的土坯房之间。月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银霜，路过刘胖子的住处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窗纸上映着肥胖的人影正对着烛火点头哈腰，隐约能听见“林师兄放心”“那小子翻不了天”之类的话。
他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深处。
废弃练功场的入口挂着块腐朽的木牌，“禁止靠近”四个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云尘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走进去，脚底下踢到的碎石子滚出老远，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场地中央的青石板裂开了数道缝隙，缝隙里钻出几丛倔强的野草。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驳杂的气息，有土系灵气的厚重，有火系灵气的燥热，还有金系灵气的锐利，这些残留的灵气像无头苍蝇般在空地里乱撞，却因为彼此属性冲突，始终无法凝聚。
云尘深吸一口气，按照《尘道诀》的法门运转混沌力。丹田处那团灰蒙蒙的气流缓缓苏醒，顺着经脉流遍四肢百骸。他站在场地中央，闭上眼睛，将心神完全沉浸在感知之中。
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
游离的灵气依旧杂乱无章，混沌力在体内循环往复，像是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云尘没有急躁，他一遍遍默念着残页末尾的注解，指尖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颤动。
“气散于野，混沌纳之……”
“纳”字出口的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引导着丹田内的混沌力向体外探出一丝。
就像是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那丝混沌力刚接触到空气中的驳杂灵气，原本混乱冲撞的灵气忽然像是找到了归宿，竟争先恐后地朝着混沌力涌来。土系的厚重撞上混沌力，瞬间被磨去棱角，化作一缕土黄色的气流融入其中；火系的燥热扑来，被混沌力层层包裹，最终熄灭成温和的暖意；金系的锐利刺来，却在接触的刹那便被混沌力吞噬，悄无声息地消散。
云尘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四肢百骸涌来。
这感觉与吸纳天地灵气截然不同！如果说寻常灵气入体是涓涓细流，那此刻吸收这些散逸灵气的过程，就像是在干涸的河床里忽然掘开了堤坝，虽然依旧算不上汹涌，却远比往日的修炼效率高出数倍！
他连忙凝神静气，引导着混沌力如同一道无形的漩涡，开始主动牵引周围的驳杂灵气。月光下，他的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灰雾，那些原本肉眼难见的灵气粒子，此刻竟像是被染色般，化作点点微光朝着灰雾汇聚。
时间一点点流逝，练功场里的驳杂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云尘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的混沌力正在缓慢却坚定地增长着，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气团，此刻竟膨胀了一圈，运转起来也更加圆润如意。
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混沌力的增长，他能感觉到体内那道阻碍了许久的关卡正在微微松动——那是引气中期晋升后期的瓶颈！
“原来如此……原来《尘道诀》真正的奥秘在这里！”云尘心中狂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终于明白老鬼为何说混沌力“生于无，长于虚”。这并非是说混沌力无需滋养，而是它的滋养方式与寻常功法截然不同。别人弃之不用的驳杂灵气，别人打斗后散逸的灵力余波，甚至……或许是别人体内的灵气，都能被混沌力吸收转化！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得浑身发颤，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灵根残缺的劣势，岂不是反而成了最大的优势？
就在他心神激荡，想要加快吸收速度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
“咳咳……小子，贪心不足可是要出大事的。”
云尘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的老槐树枝桠上，不知何时蹲坐着一道瘦小的身影。月光照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正是那个平日里总爱蹲在柴房门口晒太阳的老鬼。
他手里还拿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前辈！”云尘又惊又喜，连忙收敛起混沌力，躬身行礼。他没想到老鬼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对方竟一直在暗中观察。
老鬼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没惊动。他走到云尘面前，用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微皱起：“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混沌力像是个无底洞，多少灵气都填不满？”
云尘老实点头：“是，晚辈刚才感觉到……似乎能一直吸收下去。”
“糊涂！”老鬼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语气带着几分训斥，“混沌如深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它为什么能纳万物灵气？那是因为它本身就带着吞噬的性子！”
他指了指周围几乎变得稀薄的空气：“这里的驳杂灵气虽然驳杂，却都是无主之物，被吞噬了也无妨。可你要是贪多，强行吸纳超过自身能承受的量，或是吸纳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鬼顿了顿，伸出枯瘦的手指在云尘丹田处虚点了一下：“这深渊一旦反噬，可不是你这小身板能扛住的，到时候不是爆体而亡，就是被混沌力彻底吞噬神智，变成只知吸纳灵气的怪物，你明白吗？”
云尘心中一凛，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他刚才确实有些得意忘形，只想着混沌力的神奇，却没考虑过其中的凶险。
“晚辈知错了。”他诚恳地低下头。
老鬼看着他知错能改的样子，脸色缓和了些，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拿着吧。”
云尘伸手接住，发现是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材质像是普通的桃木，上面用古朴的刀法刻着两个字——“守心”。木牌入手温润，隐隐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他因为修炼而有些躁动的心神瞬间平静下来。
“这木牌你贴身带着。”老鬼淡淡道，“不光是提醒你节制，更是告诉你，修混沌力，最要紧的不是吸纳多少灵气，而是守住自己的本心。心若乱了，这混沌力便会趁虚而入，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云尘握紧木牌，郑重地点头：“晚辈记住了。”
老鬼看着他紧握木牌的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行了，回去吧。大比还没结束，别在这里耽搁太久，免得被人发现了端倪。”
说罢，他转身便走，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话飘在风里：“明日的对手，可不是钱彬那种蠢货能比的……”
云尘站在原地，握着那块“守心”木牌，感受着掌心的温润。老鬼的话像是警钟，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他抬头望向夜空，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练功场里的光线变得暗淡下来。远处传来几声野猫的嘶鸣，更添了几分诡异。
混沌力……深渊……守心……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他能感觉到，老鬼似乎对混沌力和《尘道诀》有着极深的了解，甚至可能亲身经历过或见过因混沌力而失控的惨剧。
而老鬼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在提醒他，明天的第三轮比试，对手会更难缠。
云尘深吸一口气，将《尘道诀》残页小心收好，握紧了手中的“守心”木牌，转身朝着住处走去。月光再次从云缝里漏出，照亮他脚下的路，也照亮他眼中愈发坚定的光芒。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老鬼的身影又出现在那棵老槐树上。
老鬼望着云尘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与云尘手中一模一样的木牌，只是上面的“守心”二字已经有些模糊。他仰头喝了口酒，喃喃自语：“守心……谈何容易啊……希望这小子，能比当年的你……走得更远吧……”
夜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叹息。而这一切，正快步走在回住处路上的云尘，一无所知。他心中所想的，只有明日的比试，以及如何在这青云宗里，凭借着这神秘的混沌力，一步步站稳脚跟，揭开所有隐藏在暗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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